黑暗蔓延。
眨了眨眼,神無緩慢確認自己身處的地方。小山般重疊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妙的靜謐。思緒混亂的神無凝神,感覺到臉頰的疼痛。想起疼痛的來源她蜷縮起身體。
知道無處可逃,她只想要咬舌自盡。以前她不斷自殘,現在也不用猶豫。只要能脫離痛苦,用什麼辦法都沒關係了。
對,她應該不會猶豫的。她只是想見見一開始給她烙印的鬼。死之前她想到了那張寂寞的臉容。
神無的疑惑被響發現,他邊嘲笑邊停下動作。他殘酷地說:「事情結束後我會讓你死」。然後用布條塞住她嘴巴——
凝視虛空,回溯中斷的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是感覺到瘋狂的氣息,恐懼不斷膨脹。神無想到什麼,坐起身子,握住被撕裂的制服,小心地下床。
腳尖觸摸到冰一樣寒冷的東西。
她提起腳,全身僵硬。男人倒下了,不是一兩個,整個地板都是人。人體空隙間塗滿了黑紅色液體。神無按住嘴巴,挪動身體,儘可能遠離男人。
全身都在劇烈顫抖。
她不認為一動不動的男人還活著。她沒有確認其生死的勇氣。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疑惑跟混亂佔據心頭。
但待在這裡,太恐怖了。
神無深呼吸,讓心平靜下來。一陣衣服摩擦聲傳入她耳中。聲音很近,卻不是平常鞋子踩上地板的聲音。人影,若無其事地踩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往神無走來。
「醒了?」
快樂的聲音來自她最不想見到的男人。
警鐘瘋狂似的鳴叫。必須逃。逃離這裡,到安全的地方,關上所有的入口不再見到他,只要不見到他——
「沒人來救你呢,真遺憾。」
步步迫近的響是盯著獵物的肉食獸。被他銳利眼光囚禁的神無動彈不得,凝視著迫近的男子。
「——華……」
「沒用的。」
「樺鬼。」
「頑固的女人。」
「樺鬼!!」
慘叫的瞬間,肩膀傳來熱度,身體劇烈顫抖。恐懼得只能不斷呼喚樺鬼名字的神無,臉頰被某種溫暖的東西包裹著。
「神無。」
梗在喉嚨喊不出來的慘叫,回應呼喚般從稍微張開的唇瓣溢出。
「怎麼了!?」
她睜開雙眼。自己好像哭了。白色世界在眼前蔓延,視線中央站著一個熟悉又狼狽的男人。
「樺鬼?」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神無輕聲說。顫抖著手撫摸他湊近的臉,他有點抗拒但還是乖乖地讓她撫摸。指尖接觸到柔軟的臉頰,緊張得到緩解。而無法區分夢與現實區別的神無,希望得到現實證據。
指尖用力,她無意識地捏捏樺鬼的臉。
「……喂。」
臉色難看,皺著眉的樺鬼,學神無那樣,輕捏她的臉蛋。
「你做什麼?」
他以跟氣氛完全不吻合的嚴肅口吻問。緊張瞬時崩潰,神無放開他的臉皮,滑向樺鬼的脖子。
確切感受到的觸感告訴她不是夢,是現實。
「……我做了個討厭的夢……然後……」
「你不回再做那個夢了。」
樺鬼斷言,神無抬起濡濕的眼睛,在他強力的懷抱中舒口氣。他收緊雙臂,神無臉上傳來刺痛,喊了出聲。
樺鬼鬆開手,俯視神無吃驚的臉,再次輕撫她臉蛋。
神無因痛楚而皺眉,樺鬼留下一句「等一下」就走出房間。失去舒適懷抱的神無遺憾地盯著門板,輕輕拭去淚水,整張臉都羞紅。
最近樺鬼、樺鬼身邊的事物都產生了驚人的變化。儘管難以親近的氣質依舊,但他不再像以往那樣激烈抗拒、輕蔑塔他人,也沒再亂搞男女關係。甚至連生氣的次數都減少了。兩人獨處時就更別說了,沉穩又乖巧。
但他這麼溫柔地對待自己還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也是前所未有的。神無難以接受那種差距,好不容易確認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間床上,身上穿的不是被撕裂的制服而是睡衣。她不及得自己有換衣服。她沉思地看著睡衣、含有水汽的黑髮滑過肩膀垂落。
「……?」
指尖揉揉發端,的確還有點濕濕的。是錯覺嗎,身體有種被清潔過的感覺——
當她悶悶地思考時,門打開,樺鬼拿著急救箱進來。仔細一看,他也穿著睡衣。頭髮雖然用毛巾擦過,卻還帶著明顯的水汽。
沒有察覺神無的疑惑,樺鬼把急救箱放在邊桌上,拿出消毒藥水、棉花、鑷子,然後捏住神無下顎。
「劃傷了……還是?」
「呃……被打了。」
嘴巴被塞上布條、然後被打了。如果認真毆打,傷勢不會那麼輕,那鬼肯定緩下手勁了。然而樺鬼心情依舊惡劣。
「應該再狠點教訓他。」
樺鬼自言自語說,無視疑惑的神無,給她治療。
「有不舒服嗎?」
「沒事。」
樺鬼點點頭,結束治療,收拾好物品放回急救箱中。神無伸出手。他臉上也有被狠狠毆打過的痕迹。身體上肯定有傷吧。神無奪過急救箱,樺鬼馬上就察覺她的意圖,嘆息著坐在她身邊。
床鋪有點下陷,她的心跳也莫名加速。
今天的樺鬼跟平常不同。除了態度,身上散發的氣息也變得沉穩溫暖——而且悠然得教人疑惑。
一種莫名害羞的感覺湧上心頭,神無只有偽裝平靜。
越是看他臉上的傷痕越是心痛。他卻一臉不屑地開口說:「餞別。」
說完,樺鬼閉嘴,不打算再說什麼。先給傷口消毒貼上創傷貼,然後盯著神無的身體。也許脫掉衣服檢查比較好,察覺她意圖的樺鬼從容地脫掉上衣。皮膚上殘留著眾多舊傷痕,所幸新傷痕數量極少。不明白這代表什麼的神無,只是為他平安無事鬆一口氣,表情也緩和下來。
當她自己地治療好每一處傷口時,遠處傳來急救車的鳴笛聲。
「終於來了嗎。」
樺鬼低喃,感覺放在背部的指尖震動了一下。外面還是一片灰色,沉重得讓人不舒服的黑暗中,急救車鳴笛聲不斷響起。
「……樺鬼,外面——」
紅光閃爍,幾輛車賓士在路上,神無惶恐地問。
「每人折斷了一根骨頭。」
樺鬼的話省略了主語。每人、一根骨頭,神無注意力從他背部移到窗外頭玩具車般細小的急救車上。
想起學校中發生的事,寒意竄過背脊。厭惡感湧上,全身皮膚都齊了疙瘩,讓她忍不住搓搓。只是用浴巾無法洗凈污垢吧。下次為了徹底清除污跡,必須準備菜刀。
「神無,那男人有三跟骨頭——如果包括肋骨在內就不止了。他不會再來學校。」
樺鬼對凝視窗外景色一動不動的神無說。她驚訝地看著樺鬼,他視線落在校舍方向。
「如果他敢再來,我就徹底毀了他。」
反芻樺鬼的宣告,神無明白了。讓她害怕得想要咬舌自盡的噩夢,由他來結束。
盯著他側臉的神無,感覺盤踞心底的不安漸漸消失。
療傷完畢,關上急救箱,再次凝視外頭。急救車的鳴笛聲響個不停,甚至連一般車輛都來到學園參與營救。
「……在場的所有人都骨折了。」
樺鬼的話讓神無慌亂起來。
「土佐塚呢?」
「啊……她沒事。」
樺鬼的語氣告訴神無,他沒有把桃子列入敵人行列,神無也就放心了。
再多的詞語也不足以形容。即使桃子熱心地跟她搭話,神無也無法說出自己過去的經歷。與其說害怕被騙,不如說自己無法對自認為是朋友的人敞開心扉,她悔恨自己的軟弱。下次見到她,一定要道歉。神無想,目送車輛來來去去。
同樣眺望外頭的樺鬼,想到什麼似的站起來。剛想著關上急救箱的神無,看到樺鬼穿著睡衣想要出去,迅速抓住他的睡衣衣角。
「你去哪裡?」
樺鬼出乎意料的行動嚇到神無,樺鬼以更驚訝的表情看著她。俯視沉默不語的神無,樺鬼避開視線,重重嘆息。
「起居室。」
「為什麼?」
這應該不算是奇怪的問題,樺鬼臉色卻異常嚴肅,拉開捏住他睡衣的手,走出去。平常的她只會乖乖地目送他吧。但今天她卻快速行動,撲到床上,扯住他的褲子。
他一動不動。
「為什麼要到起居室?」
她手在顫抖。時間是晚上十點,對木藤家來說已經算是深夜。平常樺鬼早就開始準備就寢了。樺鬼表情玄妙地看著不解的她。
「好了,我去泡牛奶。」
說出敷衍的回答,樺鬼拉開神無的手,走出寢室。樺鬼偶爾會做出難以理解的行動,今天尤其奇怪。神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