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鞠躬盡瘁 第五章 激將司馬反遭譏刺,驚聞兵敗玉山終傾

當那盛著巾幗的匣子緩緩打開,柔軟的女子元服小心地捧了出來,像盛開在掌心的一捧白玉蘭,搖曳生姿,翩躚生風。帳內將軍們的眼睛都瞪圓了,怒氣一股腦躥上來,有忍不住的已將腰刀拔出一半,便要對這羞辱三軍統帥的使者施以極刑。

司馬懿盯著使臣手中的巾幗,臉上忽而白,忽而青,嘴角挑了挑,雙頰不經意地抽搐著,目光陡地變得犀利如刀鋒,逼得蜀軍使臣往後退了一步。

「大將軍,使臣無禮,末將請斬其首!」郭淮憤怒地說。

「大將軍,諸葛亮膽敢羞辱我大魏,其心可誅,末將請與之決戰,以雪其恥!」

「大將軍,末將亦請戰!」

「大將軍……」

憤怒的呼喊猶如排山倒海,野獸似的在中軍帳內狂躁地奔跑,沖得使臣的身體一沉。他在來之前本已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打算,可當真這一幕發生,到底仍覺得膽寒。

司馬懿環顧周遭,一張張被怒氣充斥的面孔寫滿了戰鬥的決心,似乎只要他說一聲「可」,他們便會立即橫刀出營,勢與蜀軍決一生死。他看著看著,忽然笑起來,琅琅笑聲讓滿帳的將軍都蒙了。

司馬懿揚起手:「蜀國丞相美意,怎能不受,司馬懿何德何能,竟獲蜀丞相青睞!」他將使臣手中的巾幗拎起來,兩隻手輕輕拉開,向上一舉,竟戴在自己的頭上。

這一剎,使臣、眾將軍都呆了,所有人面面相覷,還道是司馬懿受刺激過度,乃至神志不清,做出這等不可理喻的蠢事。

司馬懿便戴著女人巾幗轉了一個圈,滿臉盛開著享受的笑:「很合宜嘛,諸將以為如何?」

將軍們是哭不得,笑不得,那暴烈的火氣生生被司馬懿這驚世駭俗的一戴憋去了腹中,這當口只是莫名其妙,哪兒還有心思去調侃。

司馬懿樂呵呵地對使臣說:「回去替我謝謝你家丞相,禮尚往來,他若願意,我回贈他洛陽閨閣最愛尚的極品胭脂,請他笑納。」

使臣對司馬懿的反應措手不及,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私下揣度,自家丞相雖然極有風度氣量,只怕也不會這般厚顏無恥地糟踐自己,是呢,司馬懿也太厚顏無恥了。

司馬懿一甩袖子:「擺宴!」

須臾間,大帳內擺起了酒宴,司馬懿做東,滿臉熱情地和使臣推杯換盞,整個宴席中,他一直戴著那巾幗,活似木樁子上頂著一捧稻草。

「爾軍可是在渭南屯田?」司馬懿乜著眼睛問道。

「是。」

司馬懿捧著一爵酒自在地呷了一口,似乎隨心地說:「聽聞你家丞相昔日躬耕隆中,可是干農活的好把式,他這也算是重操舊業了吧?」

使臣無言以對,眾將軍卻聽出司馬懿在嘲笑諸葛亮,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當即拍案頓足地哄堂大笑。

使臣又是羞又是氣,端著酒卻是飲不下,恨不能一把砸去司馬懿臉上。

司馬懿用餘光掃了使臣一眼,微微一笑:「農為國之本,你家丞相以農養戰,他是打算長長久久地在我大魏住下去?」

使臣囁嚅著:「大將軍不肯戰,吾家丞相待戰不得,故而屯兵渭南,以待決戰。」

司馬懿將爵里的酒一飲而盡,自拎起木勺子從酒瓮里舀來斟滿:「其實,我對爾家丞相很是欽佩,可恨互為敵國之臣,不能相見一訴衷腸,甚為遺憾。」

使臣唯唯地笑了笑,他不太敢置信。司馬懿心機太重,彷彿一隻藏住尾巴的老狐狸,卻對世人宣稱自己是兔子,滿口所謂的情誼傾訴,卻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司馬懿盪著酒杯,笑吟吟地問道:「你家丞相總統國政,朝中事無巨細,皆歸他管么?」

「是,我家丞相持掌國政,他要管的事很多。」使臣說起諸葛亮,卻很自豪。

司馬懿嘖嘖一嘆:「那他可是忙人了。」

「是忙,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使臣小聲地嘆口氣。

司馬懿一愣:「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那他一日進食多少,睡得多少時辰?」

「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睡不過兩個時辰。」使臣說得很痛心,他是誠實君子,並沒有想到要為自家丞相隱諱。

司馬懿端著的酒爵停住了,臉上的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眉梢抖動著,他搖搖頭:「諸葛亮食少事煩,豈能長久!」

使臣一驚,手中的酒爵一斜,酒液潑了出來。

「回去勸勸你家丞相,」司馬懿目光炯炯,「他若想與我一決高下。請養護好身體,我視他為畢生對手,可他若拼不過時間,他便輸了。」

他仰起頭,將滿滿一爵酒盡皆飲下,一緩手,酒爵重重地蹾在案上。他凝視著案頭那一盞忽閃忽滅的燭火,神情竟有些摸不透的哀傷。

秋天到了,楓丹柳黃,霜葉滿天,開了一季的花開始緩慢卻必然地凋謝,一瓣瓣,空靈得像天使的眼淚,飄灑在寂寞的澄宇下。

修遠捧著一個銅缽急匆匆地走在軍營里,一縷似斷似續的熱氣從蓋沿蜿蜒升起,繚繞著他行色匆匆的臉。他一路不停地走到中軍帳,肩膀輕輕撞開幈幪,抬頭便看見諸葛亮倚在高低起落的卷宗後,姜維側身立在一邊,兩個人正在說話。

他悄悄躡足走進去,聽見姜維憂心忡忡地說:「丞相,司馬懿始終不肯出戰,我軍與魏軍在渭水相持四個多月,終究非長久之計。」

諸葛亮煩悶地一嘆:「司馬懿學聰明了,自鹵城一敗,他便再不肯與我軍主力交鋒,想引他出來,談何容易。」

「那,遣去魏營的使臣能不能激出司馬懿?」姜維期待地說。

諸葛亮搖搖頭:「只怕也不會起什麼作用。」

他沉默起來,目光清冷地望向帳外的藏青色天空,天空下匍匐著舒長雍容的渭水,清漪的河面順風送來對岸的歡歌,還帶著微淡的酒香,彷彿魏營在開慶功宴一般。

修遠將銅缽放在案上,帶著誘惑的神色說:「先生,我特意關照軍廚做的麥粥,還加了蜜助味,您嘗嘗。」

「哦。」諸葛亮回應得心不在焉。

修遠取了蓋,勺子在粥里攪了一圈,將粥底的黏稠小麥顆粒翻上來,撲鼻的清香瀰瀰飄散。

「先生?」修遠見諸葛亮久不動彈,輕輕拉了他一下,還將缽推得近了一點。

「放著吧。」諸葛亮沒有看粥一眼,似乎食慾全無。

仍是這樣不食的寡淡表情,修遠心裡一陣犯堵,他勸道:「先生,自早起後就飲了一碗湯,這胃裡不存東西,怎麼拿出力氣做事,你多少吃一點成么,這粥挺清淡的。」

姜維也跟著勸道:「丞相還是進些食吧,國事雖急,身子骨更是要緊!」

諸葛亮望著兩雙殷殷期盼的眼睛,低低一嘆,從修遠手裡接過勺子,就著缽面薄薄地舀了一勺。似乎覺得舀得多了,手上再顛一顛,黏稠的粥米滑溜溜地滾回缽內,只留下勺子里淺淺的一層,慢慢地遞過口中,那微甜的麥粥漫過苦澀的唇齒。他艱難地深深一咽,終於將這一小勺粥咽入胃裡,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神情彷彿不是在吃飯,而是在為帳內的兩個人做示範。

修遠看得難過,眸子閃出了淚光,他背過身去裝作撣衣服,硬將那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

諸葛亮將勺子放下,再沒有舀起來第二勺,似乎那剛剛的一勺粥已完成了使命。

「先生,再吃一點吧。」修遠試圖將勺子再次塞進諸葛亮的手裡。

「丞相,」門外的鈴下忽地喊道,「去魏營的使臣回來了!」

諸葛亮把手中的勺子放開了:「傳!」

光亮一閃,使者低頭走了進來。

「丞相!」使者弓背拜了下去,他的袖袍上沾了渭水的霧氣,輕緩地蒸熨到臉上,迷得眼睛有點睜不開。

諸葛亮含笑道:「辛苦了!」

「蒙丞相惦念,不辛苦的……」使者戰戰兢兢地說,他像是藏了很重的心事,說話賠著小心。

諸葛亮微睨著流汗的使者,淡淡地說:「想來司馬懿把那巾幗戴了?」

「是……」

諸葛亮平和地笑了起來,他對這激將法本來就不抱希望,無非就像在開玩笑,試試老對手的度量罷了。

「他說了什麼嗎?」諸葛亮理了理羽扇的雉羽。

「他、他說既然丞相所賜,不戴就是拂了丞相面子,還問了丞相的情況……」

「哦?他問了什麼?」

「他問丞相寢食和事之繁簡!」

諸葛亮的手輕輕地一垂,羽扇微微顫抖了:「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

「那他又說了什麼?」

使者猶豫了,他膽怯地看了一眼諸葛亮,並沒有發覺什麼異常,諸葛亮始終隨和寬厚,他便老老實實地說:「他說丞相食少事煩,豈能長久?」

諸葛亮這次沒有問了,他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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