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鞠躬盡瘁 第三章 掩陰事昏君戕無辜,暗諍諫賢相絕朝慶

「賤人!」劉琰一巴掌撩了過去,那張粉嫩的臉頰上立時現出一個巴掌印。

胡氏捂了臉,痛得埋頭就哭:「老爺幹什麼打我?」

劉琰氣得鬚髮衝冠,溝壑橫生的臉上怒火燃燒,他冷冷地說:「你自己知道,何必問我!」

他叉著腰惡狠狠地盯著被一巴掌打得釵發亂晃的胡氏,恥辱和憤怒同時在心頭翻滾。他昨夜剛剛從內宮得到消息,胡氏在正月朝慶太后時做了有辱他劉家的醜事,紅杏出牆不說,那個野男人居然是他每日要頂禮膜拜的皇帝!

胡氏是他的續弦,年幼他三十歲,原是他府里的貼身侍婢,一向機敏聰慧,深諳他心,因此才納了為妾。三年前,正妻過世,他又將胡氏扶正,對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嬌妻是百依百順,從不拂逆。他一直也擔心,胡氏一個風韻少婦,陪伴在自己這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子身邊,會不會耐不住寂寞,出去召蜂惹蝶,哪裡想到,千防萬防,胡氏終究還是做了醜事。而且不做則矣,一做便驚世駭俗,讓他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咽。

他一想起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和皇帝雲雨巫山的纏綿景象,忍不住打胃裡泛起一股噁心,抬腿對著胡氏的腰就是一腳:「臭婊子,老子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胡氏被這一飛腳踢倒在地,全身散了架般爬也爬不起來,「哎喲」地喊痛道:「老爺,我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讓老爺大動干戈,望老爺明鑒,就算我死了,也不是個屈死鬼!」

劉琰劈頭蓋臉地啐了她的一口:「你做的醜事,我說了都嫌髒了我的口!」

胡氏其實隱約地猜到了,她心裡慌亂起來,一面掩飾地捂住腰腹,一面口裡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實實不知是什麼醜事,我一向循規蹈矩,沒敢違了老爺的家規,老爺都是知道的……」

劉琰陰寒地冷笑道:「算了吧,你這當口裝什麼烈女節婦,我看你自出了宮就春風滿面,就一直疑心你出了事,原來真的有那檔子齷齪事,怪不得呢,看你那副浪樣,是得了意,承了雨露甘霖了!」

胡氏知道瞞不住了,索性撕開去,也不畏懼,微立起身體說:「老爺怎麼這樣說我,這事就是錯,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老爺要是怨,如何不去宮裡質問呢?」

劉琰聽她激自己,心裡又恨又氣,憤怒得幾乎咬碎了鋼牙:「你還真以為有貴人給你撐腰了,敢這樣和我說話。我問不問是我的事,就是問,也要打發了你這個賤人!」

他目中凶光一現:「來人,拖了這個賤人出去,給我重重鞭打,再掛雙破鞋砸在她臉上,她要當破鞋,我成全她!」

一屋子僕從見老爺大清早發脾氣,也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現在又聽要重責夫人,哪個敢回話求情,只得硬著頭皮拽了胡氏出去。用清水沾了馬鞭,捲起勁風,一記記重重撾下,打得胡氏殺豬般亂叫,滿地里求饒嚎哭。

劉琰還嫌打得不夠大力,滿府里找身強力壯的青年漢子,凡打得皮開肉綻,鞭鞭見血的,便賞錢五百。真箇有愛財之徒毛遂自薦,眼裡都是五百個鋥亮的銅錢,哪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慈悲,下手又穩又重,只看得劉琰哈哈大笑。

這麼折騰了大半天,胡氏已是奄奄一息,劉琰草草寫了封休書丟在她臉上,著兩個下人把胡氏從角門推了出去。

劉琰扔了一雙破鞋子擲在胡氏臉上,揚手又一巴掌,冷冰冰地丟下一句話:「從此後你就不是我劉家的人!」

他重重關上門,嘴角挑起陰冷的笑,深以為出了一口惡氣,也不顧底下人怎麼看,自去唱他的《魯靈光殿賦》,還興緻勃勃地讓家養樂坊演習誦讀。

春風若女人鬆開的長髮,溫柔地拂過天地間,於是一切都生長起來,生命的朝氣在漸暖的氣候中逐漸蓬勃。

劉禪正坐在蜀宮後苑的水榭里觀魚,回臉看見黃皓慌裡慌張地跑過來,他笑道:「你這小奴慌什麼,被人打劫了么?」

黃皓喘吁吁地說:「陛下,出,出事了……」

劉禪蹙著額頭:「出什麼事?」

黃皓湊近了一些兒,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抹著臉上的汗,壓著聲音道:「胡氏被發現了……」

「胡氏?」劉禪像在聽一個陌生的名字,他茫然地望著綠波蕩漾的水面,那裡有一隻魚兒像魂似的遊了過去。

黃皓著急了,又不知如何說出口,結結巴巴地說:「就是,就是那個女人,車騎將軍的妻子,陛下不是和她,和她……」

劉禪忽然驚醒了,他像被雷炸了,眼睛登時直了:「被發現?誰發現,是、是不是太后……」

黃皓慌忙擺擺手:「不是太后!是車騎將軍……」

劉禪忐忑著,兩隻手緊張地抓著膝蓋:「那他,有什麼別的舉動?」

「他把胡氏打了一頓,攆了出府,現在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都在猜,那個、那個,」黃皓惶恐地看了皇帝一眼,聲音像陰河的水,「那個和胡氏媾合的男人,是誰……」

劉禪一下子跳起來,劉琰不問皂白的一場大鬧,彷彿忽然燃燒起來的一把大火,不僅燒光了他最後的一點兒息事寧人的奢望,也把理智燒了個乾淨。

「陛下,該怎麼辦?」黃皓愁苦著一張臉。

「能怎麼辦?」劉禪咆哮著,一巴掌拍在水榭的柱子上,「這事絕不能說出去!」他像只走獸似的來回狂走,嘴裡反覆地念著,「劉琰,你以為你是誰,敢逼朕!」

他死死攥著拳頭,一根根青筋在臉上暴開,他噴著憤怒的鼻息,瘋狂地喊叫道:「他必須死!」

這一聲怒喝猶如掃蕩天際的重雷,將頤養生命的春風沖得支離破碎,驚得水中的魚兒都藏進了水底。

五日後,成都府遣吏去車騎將軍府詢問毆妻之事,說是胡氏將他告了,劉琰大刺刺地在堂上一坐,理都不理決曹掾,答非所問地敷衍兩句。一眾乾瞪眼的署吏,眼睜睜地放任這個宗族貴胄拿大家當猴耍,竟還自顧自地去演練樂曲。

十日後,廷尉府親來查問,劉琰還是滿不在乎,卻沒有上次那般猖狂倨傲,稍微收整了狂悖之心,勉強能奉陪廷尉左監說些案情詳略,卻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二十日後,內廷傳下密旨,鎖拿劉琰入獄,口氣里沒有一丁點的轉圜。虎賁隊沖入車騎將軍府邸,劉琰正在興高采烈地頌唱《魯靈光殿賦》,看見捉他的人來了,竟然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走錯了門。

三十日後,有司議案結束,給劉琰定的罪行是:「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十二個莫名其妙的判詞呈上有司的案牘,最後,判決了棄市之刑。

判處文書明發下去,朝臣都搖頭嘆息,這個罪定得太重了,可誰都知道這內里藏著宮闈的隱私,只沒哪個人明說,諸人心照不宣,見面時也不言聲,至多在暗地裡悄聲議論兩句隱晦的話,又匆忙分開。對這個喜怒無常性情古怪的皇帝,諸臣皆無計可施,除了諸葛亮,沒人能懾服得了他,而今諸葛亮遠征在外,誰敢去捋龍鬚。

董允拿著判書,細細閱了一遍,登時痛道:「什麼判決,草菅人命!」

他幾番謀劃,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冒險賭一把。他在心裡算了算,朝廷定的處決日子是十日後,若此時便從成都快馬馳出,晝夜不停,不過五日應可到漢中,再經五日回返,雖然勞苦,卻能挽回一個人的命。

他計量完畢,也不奏請皇帝,自帶了兩個隨從,籠了良馬馳出成都,星夜兼程,每到驛站匆匆扒一口飯,立刻換了快馬,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一路上風塵遍染,霜風滌面,哪管什麼晝昏明暗,只顧著不眠不休地狂奔。山道越走越是險峻,蜿蜒的棧道嵌入了筆直的嶙峋峭壁間,馬蹄飛馳在搖搖晃晃的木板上,腳下臨著雲霧遮蔽的深淵,一個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董允看也不敢看,閉了眼睛往前猛衝,其間的坎坷艱辛無法一一詳述。

等他趕到漢中,恰用了五天,漢中駐軍明日便將開拔,他若晚到一天,這裡便是一座空營了,因此雖然疲累不堪,卻是滿心的釋然。

正是晌午,天空藍得纖塵不染,像被清水浸泡了很久,藍中還透著明亮的白。山野間的樹木嫩芽都冒了頭,五顏六色的野花開滿了原野,彷彿少女裙邊的裝飾,微風一過,四周的花草都揚起了頭呼吸春風,一陣陣暖濕的芬芳在風裡擴散。

董允也無心情去欣賞爛漫春光,徑直朝密匝營寨中走去,他才知曉諸葛亮並沒有在漢中丞相府。因為明日即將出征,他幾天前就隨軍而居,目下正在中軍帳內商議行兵事宜。

簡單的通報後,董允一整衣冠疾步邁進,乍看見帳內那張熟悉的臉,彷彿深夜瞧見了照路的燈塔,一直緊繃的弦霎時鬆了,眼前登時一黑,跌著步子往前一衝,險些兒摔了一跤!

「休昭怎麼了?」諸葛亮急切地問。

董允氣喘吁吁地立穩了步子,搖搖手道:「沒事,許是累了吧!」

諸葛亮體貼地說:「休昭一路勞頓,可暫歇一時,亮明日才拔營,今夜尚有時間可與休昭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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