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殘映 第二節

萬聖節的服裝,原本在活動結束後就要歸還到執行部。

樺鬼瞥了一眼盒子中破爛不堪的大灰狼頭,決心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當成粉筆字擦掉,用力蓋上蓋子。然後拿著毛刷和油漆走到別墅外頭,仰望剩下沒塗色的牆壁嘆息。

他自發的修繕建築物行動進展不錯。塗完油漆就幾乎完成了。收拾凌亂的房間時想到了很多,於是動手修繕屋子,剛好用來打發時間。

在勞動跟睡眠之外的時間,他都處於生氣狀態。惹他怒氣的元兇神無,每星期會來別墅一次,最近由於他投入修繕工作中,很多時候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因此這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只要她在身邊,樺鬼就會憤怒不已。心底再也沒有過去的殺意,反而是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樺鬼悄悄瞥了一眼身後。

紅葉凜然的森林中,沒有神無的蹤影。他皺眉,握著毛刷,開始給牆壁塗色。

重新給所有外牆塗好油漆,把工具等都放回雜物房,樺鬼站在屋外遠一點的地方打量屋子。刺痛人眼睛的純潔的白色包裹著房子。發現日照已經不那麼強烈的他走向玄關。慎重地環視房子內部裝飾,撓撓頭。這麼晚了,神無還沒來。

「沒察覺嗎……?」

說起來,成為鬼之里話題任務的神無極為麻煩,樺鬼總是把她當成麻煩。看到她那悲傷的臉就覺得鬱悶,越是鬱悶越是生氣——如此自發的感情連鎖反應,樺鬼無法抑制,把負面情緒收藏在心底,結果現在神無甚至不敢跟他說話了。

所以神無來了而不喊他也很正常的。對,經常這樣。她肯定理所當然地躲在房子的某處。

反覆的感情轉變成漠然。樺鬼四處打量著房子。儘管知道房子里沒有她的氣息,但樺鬼還是把房子內的房間都檢查一遍——最後他站在,來到別墅後一次都沒開過的門前。

樺鬼別開臉,看到房間門前一如往常,他疑惑地凝視門把。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疑惑地推開門。

房間中只有床、全身鏡、化妝台,沒有其他特別的。當然也沒有神無,房間保持著他離開別墅時的狀態。

一股悲傷突然湧上頭腦,他茫然地盯著床鋪。這別墅是忠尚買給他母親的,她一直很真愛這別墅。驕傲的女人討厭自己老去的樣子,於是拖著病弱的身體堅持一個人住在這裡。當樺鬼心情複雜地出現在這裡,看著瀕死的她,儘管心裡沒有任何感覺,但他還是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了手。平常他是不會這樣的。沒有理由,如果非要說理由的話,該說他們是血親吧,也許僅僅因為這一點。

跟她一起生活的幾個月,他忙得連停下來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一有空閑就修補這滿目瘡痍的房子,因為不喜歡別人幫忙,因此他必須一個人學會做家務,還要照顧身體不好的母親。日出之前整理好一切,然後一大早就坐車回學校。

母親到達生命的極限時,身邊也越來越多人對他得到鬼頭稱號表示不滿。

他對生與死都沒有興趣。只是本能地對生存心存執著,有時候甚至會想過放棄生命。他知道對敵人示弱同情,以後就必然會得到報復。因此他對敵人從來都不留情。

那天他沒有對新的傷口多加治療,任由手臂鮮血直流就回到別墅來了。被靜寂包圍的建築物格外安靜,覺得異常奇怪的他來到母親身邊。平常總是皺著眉頭、瘦弱多病的她,竟然罕見地一臉安然地眺望窗外景色。

對,那天天氣非常好。

「樺鬼。」

光線明亮得直刺入眼,母親露出了最後的笑容。那天她已滿足的聲調說了一句「謝謝你照顧我。」

「能聽聽媽媽最後一個願望嗎?」

她伸出紙片一般白皙、冰冷的手。他無法明白這是什麼現狀,只是茫然地盯著那張微笑的臉。

「要幸福。」

失去血色的唇瓣吐露出任性的願望後,沒有等到樺鬼的回答,她一動不動了。沒有愛情。最起碼樺鬼不認為自己對母親有任何親情——但當他把母親的議題搬到忠尚身邊時,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失落。

那種無法言語的虛無感籠罩著他,為了揮開這種感覺,他闖進了幽暗的森林中。

他拿來一把手電筒,走到街上,覺得有什麼在呼喚自己,於是他停下腳步,看到了一個懷孕的女人。正想要離去的他,看到那女人露出沉穩的微笑而站住。

街燈下的女人並不算美麗,甚至可以說瘦弱——但那笑容卻跟他母親最後的笑容一樣,讓人不舒服。

怒氣和殺意迸發。他走過去跟女人說話,想要殺死他。不需要理由,只是想要將她從這個世界抹殺掉。

但是女人,她——

「樺鬼!」

凝視著床鋪的樺鬼,被突如其來的叫喚聲拉回到現實中,回頭一看,發現神無正站在那裡。

「沒事吧?」

伴隨著不安的詢問,她跑過來,朝樺鬼伸出手。搞不懂神無為什麼在這裡的樺鬼想要揮開她的手,但身體卻否定了他的決定,一動不動。

腦海中如水蕩漾的記憶,勾起了胸口陣陣騷動。

眼前的是鬼的新娘。擁有鬼頭烙印,在黑暗中遇到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明知道跟鬼族扯上關係的人會有多悲慘的遭遇,為什麼還要選擇烙印——為什麼要呼喚她到鬼之里?他很清楚自己心底只有不快和怒火。如果當初他不管她的死活,捨棄了她,現在也不必情緒混亂了。

他的想法跟行動總是矛盾重重。

「痛嗎——不開心?」

神無靜靜地問,一般跟怒火不同的感情充斥在胸口,讓他瞬間屏息。

在那吸收的手掌觸摸到他胸膛前,莫名的情感控制了他身體,用力抱住她纖細的身體。

他懷中的神無身體僵硬,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舉起手,輕輕地拍撫樺鬼的背部。腦海中原本漠然的感覺劇烈變化。但把所有感情都封印起來,丟到過去的男人,無法判斷哪到底代表什麼,只是機械性地收緊雙手,不斷加重力道。感覺到她原本缺乏女性魅力的身軀變得柔軟,樺鬼異常狼狽,慌忙鬆開手。

神無吐口氣,放下安撫他背部的手。樺鬼察覺自己心底湧上可惜的情緒,更加狼狽不堪。

儘管經常生氣,但神無本身並沒有引起他的不快感,這一點樺鬼很清楚。遵循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原則的樺鬼,儘管懷抱厭惡感還是能親吻不喜歡的人,他已經實踐證明了。

但始終沒有過類似現在的感覺。

「……又是他命令你才來的吧。」

別開臉,那種陌生的情感讓他想遠離神無,但卻不由自主發問。感覺到神無吃驚的視線,渾濁的感情中明顯混合了怒氣。

忠尚對地位很執著。為了守護名譽地位不擇手段。如果採用強硬手段會被別人批判,於是就讓神無採取懷柔政策。他沒再讓庇護翼過來,也算變得聰明了。

「本家……帶我回去本家,所以你才——」

「爸爸他打算為你退學。我阻止了他,然後勉強他們帶我來這裡。」

打斷樺鬼的話,神無說出意外的話。

「你自己要求?」

為什麼,樺鬼在心底問,也許感覺到他的意思吧,神無說:

「我想好好跟樺鬼你談談。」

率直的眼神、率直的用語。樺鬼驚訝得看著她,神無馬上垂下頭,樺鬼無法從她的表情中讀懂她的真意。

樺鬼久久地凝視神無,為難得皺眉。之前他不斷想要殺死神無,甚至只要有機會都會想處理掉它。那麼她為什麼要接近一個曾經傷害自己的男人呢?

為什麼,抱著她,聽她說話,自己會有種滿足的感覺呢——

「……樺鬼?」

也許是覺得樺鬼一動不動很可疑吧,神無抬起頭。兩人視線交匯。眼中充滿疑惑的樺鬼上半身往前傾,就像之前那情景一樣,伸出手固定神無的後腦勺。

「怎麼了?」

神無感覺到樺鬼的靠近,縮了縮脖子,閉上眼睛。即使身體僵硬也不想逃避。她的臉比夕陽的光芒更加鮮紅,樺鬼身體頓了頓,唇落在她額頭上。然後放開身體僵硬的她,走出房間,朝玄關走去。

「你、你要到哪裡去?」

「家。」

樺鬼無意識地回答背後傳來的問題,說完才慌忙抿唇。

「你要回鬼之里?」

神無繼續問。樺鬼回頭,看到臉頰羞紅的神無單手扶著額頭,靠在房間柱子旁。

不回鬼之里的話,神無會一直到別墅來吧。在其他地方也一樣吧。只是改變環境的話,條件應該不變才對。

但是——最終結果還是會那樣吧。

看著滿臉期待地等待回應的神無,樺鬼胸口一陣異樣的騷動。梳理著陌生感情的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有點懊惱地再次往前走。

「走了。」

「是。」

她的話語略帶興奮,啪嗒啪嗒地踩著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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