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搖擺的森林 第二節

「琴音大人身體有問題時——」

簡單地吃過早飯,休息了一會兒,車子開始長時間賓士在公路上。表情嚴肅地凝視窗外風景的神無被渡瀨突然的搭話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

「——鬼頭的母親,琴音大人身體有問題時,她拒絕了治療,要求一直住在別墅。鬼族能夠自由決定入學時間。當時鬼頭剛好是一年級,他就選擇一個人照顧琴音大人。」

渡瀨前後矛盾的話讓神無不解,渡瀨剛忙補充說明:

「他一邊照顧生病母親一邊上學。忠尚大人知道後很驚訝。……在琴音大人去世後很久,忠尚大人才知道琴音大人生病時一直陷入昏迷。」

在本家時,忠尚說樺鬼「不知道什麼叫依賴。」雖然坐在后座眺望窗外景色的神無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從別墅到鬼之里距離相當遠。樺鬼沒有跟誰抱怨過一句,每天堅持坐長途車上學。

胸口刺痛。

不能捨棄、不能妥協、甚至連抱怨都不能。他不能向誰求助。想起發生在本家那件事,神無緊握拳頭。樺鬼因出血和中毒而意識朦朧不清時還是不能依賴誰,對他來說,憑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是理所當然地,也有了——死的覺悟。

即使要向其他人求救,也不會是為了自己。那種驕傲,讓人痛心。也許是看到神無的沉默吧,渡瀨繼續說:

「但看到琴音大人死去的樣子……忠尚大人說……她在鬼頭的照顧下死去的,肯定很幸福吧……」

渡瀨轉動操縱盤,車子離開公路轉入較狹窄的小道,在秋天氣息濃厚的景色中穿行。

途中,工整的路面消失,車子持續賓士了一會兒,停下來。

走出車廂,山間冷然的風直撲臉上,體溫急劇下降。意想不到的冷空氣讓神無蜷縮著身體,渡瀨從助手席拿出了黑色長套和圍巾。

「我從伊織大人那裡借來的。」

柔軟觸感的布料覆蓋在肩膀上。儘管充滿了空氣,但外套比想像中更暖更輕。

「謝謝你。」

神無道謝,把圍巾纏在脖子上。神無不知所措地站著,寒冷驅除了,但接下來改怎麼辦呢。

「沿著這山路直走就會看到別墅了。往前走的話……需要鬼頭的允許。本來這裡不允許任何人停留。」

神無點頭踏出第一步,渡瀨馬上急切地喊住了她。神無回頭,渡瀨不放心地苦笑著說:

「我在這裡等你。有什麼請你叫我一聲,我馬上趕過去。」

渡瀨低頭鞠躬,神無也慌忙回禮,然後在他目送下走上山路。扶著路旁的大石,再加上間或間有樹木可以攙扶,山路走起來意想不到的輕鬆。但神無始終走不慣。她小心注意不被絆倒,走不到一會兒就氣喘吁吁,神無走走停停地順著呼吸,往終點前進。但眼前樹木蔥鬱,難以看到盡頭,只感覺到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沿著無窮無盡的山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隱藏在林木間的白色建築物。聽到別墅時,神無還以為是隱藏在幽靜山林中的巨大建築物,然而眼前的建築物確是嬌小可愛。也許說民宿更適合吧。

那樸素悠然的氛圍,跟樺鬼的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

走到玄關的神無,疑惑地按下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回應,反而聽到森林中的鳥鳴聲。神無再次按下門鈴,別說回應了,連一點迴音都沒有。神無敲了敲白色的木門,想了想,伸手去扭門把。

一如預料,們沒上鎖。她緊張不已地推開木門,走進玄關。從內部裝修來看,神無知道可以穿鞋子進去,於是她邊喊著樺鬼的名字邊走上並排著幾扇門板的走廊。

房子內部意想不到的乾淨。如果樺鬼失蹤一個月都住在這裡,房子應該比較髒亂才對,但房子完全沒有生活的氣息。神無懷疑樺鬼跟某人一起住,按照樺鬼的性格這可能性不大,想到這裡神無突然不安起來。

也許他們來錯地方。

神無在心底祈禱,念著樺鬼的名字往前走,很快就來到位於走廊盡頭的廚房。

在毫無生活氣息的房子中,這裡總算有了點人氣,神無鬆了一口氣。看來樺鬼就住在這裡了。整齊的排列著餐具,疊放在菜籃子里德新鮮蔬菜,放在爐頭旁邊的調味罐,一切看來都有條不紊。神無認為樺鬼的認真有條理感到吃驚,突然想起了渡瀨說過的話。

之前樺鬼一直都在照顧母親,也許就在這過程中學會了做家務。溫柔卻有點無力——水羽說過的話的含義,神無終於了解了。神無以手指撫摸著被修整過的牆壁和柱子,感覺自己看到了樺鬼隱藏的一面,注意力不由自主往室外看去。

古老的房子。樸素、沒有任何華麗裝飾的小小的家。修繕得不太算完美的房子,竟然是站在鬼族頂點、應該享有奢華生活的「鬼頭」的居所,實在叫人意外。

撫摸著用舊了的椅子靠背的神無,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直到看到窗外那一幅景象。窗戶是把森林一角圍起來充當私人庭院的地方,庭院角落矗立著兩棵大樹,數值相互交纏。而兩樹之間拉起了一塊布,布中央有不自然的隆起。那應該是吊床吧,略有所聞的神無看到布料中央隆起部分在動,馬上從後門跑出去。

吊床再次晃動。神無跑過來,緊張地窺探吊床內,輕聲喊:

「樺鬼。」

吊床上躺著一個表情依舊嚴肅、僅穿一件薄襯衣的男人。俯視著男人陰鬱睡臉的神無,擔心他會不會感冒,於是脫下脖子上的圍巾,裹住他的脖子。脖子溫暖了整個體溫都會提高吧。多少能抵禦一點寒冷。滿足的神無想起渡瀨還在山下等著,轉頭看著山道,猶豫了一會兒,回頭看到樺鬼險峻的睡臉變得安穩,舒了一口氣,最後坐到弔帶床附近的木製椅子上。

他醒來的話,自己要跟他說什麼好、怎麼說才好呢?

有事情想要問他。有事情必須告訴他。她失蹤時發生的事情、學校的變化忠尚的決定,還有——

神無不由自主凝視他的唇,又慌忙轉開視線。

心底泛起陣陣的漣漪、蕩漾開去——

很久沒有做好夢了。中午過後躺在吊床上眺望天空,一腳醒來太陽從日正中天降落了不少。什麼時候睡著的呢,而且那麼沉。樺鬼舉起雙手伸伸懶腰,突然整個人頓住。他發現吊床有點傾斜,身邊繚繞著的除了森林有的草木香還有別樣的氣味。

他保持怪異的姿勢轉頭看向旁邊,發現神無上半身靠在吊床上睡得正香。神無唐突的出現讓樺鬼整個人僵硬。即使本家也很少人知道來這別墅的路,而且怎麼想都不應該是神無來。

但現在神無就睡在這裡。

樺鬼邊想邊起身,突然覺得一陣冷風拂過喉嚨,他自然而然地低頭。看到一條圍巾落在膝蓋上,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後拿起圍巾,想了一會兒才把圍巾披到睡著的神無身上。

但圍巾披在肩膀上總是滑下來。樺鬼伸出手,想把圍巾繞在她脖子上,結果導致吊床猛烈晃動。

被驚醒的神無抬起頭,樺鬼無處可藏,維持奇怪的姿勢頓住。

「早上好。」

她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樺鬼,然後看看四周,不停眨眼,終於恢複神智。她再次看向樺鬼,也許終於明白狀況了吧,有點緊張地說「打擾了」,然後有禮地鞠躬。她臉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柔軟,直率的眼瞳也澄凈得叫人吃驚。

樺鬼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由自主貼住她臉頰,皮膚的觸感強烈震撼著他的意識。他移開手,把圍巾纏到她脖子上,然後從弔帶床上下來。

帶地在幹什麼,樺鬼臉色澀澀地想。

那種非抗拒的感覺實在太陌生。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然樺鬼不知所措,內心一片紛亂。他走向玄關,神無保持距離地跟在他身後,這讓樺鬼更加混亂。

進入屋內,樺鬼走了幾步,神無停下來,似乎不想要給他添更多的麻煩,只是站在玄關。

「樺鬼,山下有車等著……我們、一起回家……」

樺鬼回頭盯著她,神無的聲音越來越小。原來是那個傢伙的命令,樺鬼心底冷冷地想。忠尚厭倦了打電話來催促他,計畫著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回鬼之里,於是就讓神無過來。

「消失。」

他已經出現在鬼之里一次了,沒有義務繼續聽從他的吩咐。偶然——對,只是偶然遇到神無和國一,心情一時不好才會插手那件事。偶然到那裡去,偶然遇到神無,所以——

所以他救了自己曾經想要殺死的女生。

察覺到內心的矛盾,本該痊癒的肩膀傳來刺痛,樺鬼皺眉。為什麼他要挺身保護自己應該討厭的人呢。她消失了自己不就更輕鬆、也無需再被她擾亂內心了。

樺鬼的眼瞳染上金黃色。

消失,他在心底命令。消失,別再靠近我,他不斷在心底訴說,嚴苛的氣氛打破了之前的平穩。他渾身散發出拒絕氣息地看著神無,她屏息,緊緊抿著唇,眼瞳因為悲傷而顯得陰霾。一陣風吹過,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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