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異之家 第一節

神無坐在黑漆漆的車后座,屏息靜氣地看著駕駛座。生日夜晚為了舉行婚禮,強行拉著神無走上紅地毯的男人就坐在那裡。雖然男人名叫「渡瀨」,但當時恐懼緊張到極點的神無只記得「齋主」這個詞。

在鬼之里高中庭院中,神無發現四處打量困擾地踱步的渡瀨,認為他也許需要幫忙就走過去了。

想到那時的事,神無身體有點僵硬。投擲出來的刀子有三把,如果沒有渡瀨他們的保護,第四把刀子也許就刺入她的頭部了。

神無的道謝讓渡瀨的表情瞬間變得危險,但馬上又消失不見,帶領神無來到停泊在宿舍外的黑色車子前,讓她進去。一般人遇到如此狀況都會逃走,但神無無法判斷渡瀨心懷加害之意還是關懷之意,只能按照她吩咐在車內等著——十分鐘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頂著一張臭臉打開了車后座的門,神無更加六神無主了。

神無悄悄瞥了旁邊的人一眼。

帶著一臉不高興到極點的表情,眼神銳利得要穿透車窗玻璃似的凝視外頭的木藤樺鬼,是鬼的末裔也是給神無烙印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神無儘可能遠離他,貼住另一側的車門。車子行走了兩個多小時,充斥車廂內的麻痹空氣顯示他有多麼的不高興。知道無論經過多久氣氛都不會緩和下來的神無,除了對他心懷恐懼也為關切他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因此不停地偷窺生氣的樺鬼。

想要開口詢問昨天的事情,但因為只感覺到他的拒絕之意,她咬著唇捏住口袋中的人偶。

「可以請你別再威嚇她了嗎?」

無言操縱著方向盤的渡瀨突然低聲說。神無把視線轉向駕駛席,疑惑地看著渡瀨的側臉。

「忠尚大人說了,為什麼讓你回去,你心裡有數吧。」

「有必要出動所有庇護翼嗎?」

樺鬼還是看著車窗外,語氣冷硬地問。渡瀨悄悄嘆息。

「被你逃了的話就麻煩了。因為你有失蹤的前科,因此大人才要慎重點。」

「失蹤?」

神無為渡瀨的話感到吃驚,渡瀨只是追加了奇怪的評論:「預先知道了目的地,與其說失蹤不如說瓮中捉鱉吧。」

神無的視線從渡瀨身上移開,屏息凝神。應該注視著窗外渾濁景色的樺鬼不知何時也看向神無,那瞳孔漆黑得宛如吸取萬物的黑洞——兩人眼光交匯,那眼瞳瞬間轉為金色,讓神無忘記了他眼睛本來的顏色。

樺鬼眯起的眼睛浮現出跟嚴苛不同的情緒。

「渡瀨,別說多餘的話。」

他這樣一說,神無趕忙轉頭看著車窗外。

空氣凝結。

威嚇感是他下意識建立的以自己為中心的世界的表達形式,表明出拒絕其他人入侵的壓倒性氣息。在被怒火和嚴苛包裹的窒息空間,沒有人會感到不恐懼。只要找到安全的地點就會馬上逃走吧。但現在跟第一次與他對峙時不同,除了恐懼還包含著對他的興趣。

自己一直認為冷酷的殘忍男子,卻突然顯示出動搖的神色,讓神無猜想他的內心是否非常不安定。就像拒絕一切——或者說放棄一切,人有心靈飄揚吧。

神無貼著車門,依舊觀察著樺鬼。

她的行為讓樺鬼的嚴苛感瞬間變得濃烈。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神無那種警戒卻帶有探索興趣的眼神,只能選擇沉默了。她沒能發現車廂內變得有些許曖昧的氣氛。

「鬼頭別在車內發狠。很快就會到了。」

無法理解狀況的神無不可思議地看著懇求的渡瀨。渡瀨則用力踩下油門,車速提高往前進。

除了往幽暗森林深處延伸的公路以外,沒有任何類似住家的建築物。高速在寬敞山道上賓士,與迎面而來的車擦身而過後,車子終於停在一道巨大的門前。

神無把手貼在磨砂玻璃上,窺探外頭的情況。充滿古風氣息敞開的門扉前站著一隊列的人。眺望左右延伸開來沒有青苔的石屏,神無不由得驚嘆。越過那片宛如融入森林的景色後,再次回到門扉前。在門前列陣的眾多美女的環繞中,一個形色憤怒的男人正挽著手堂堂地站立著。能在這裡出現的肯定都是鬼族人,在鬼族多是美型男的情況下,站在中央的男子顯得極其平凡。他讓神無想起街上看到的平凡中年工薪族。

瞥了一眼仍被外頭狀況吸引的神無,樺鬼徑自打開車門。

「您回來了,鬼頭。」

微笑著跑來的女人們輕聲說。被那些女人包圍著,樺鬼走到男人面前。並排著一看,男人比樺鬼略矮了幾分。他粗壯的手粗魯地揪住樺鬼的衣襟,抬起頭說:「我只說一次。別給我丟臉。」

男人以猙獰的表情睨視樺鬼,短促地宣告完就放開了他。往後退幾步的樺鬼震怒地睜著眼睛,但男人無所謂地看向神無乘坐的車。樺鬼怒氣騰騰地睨視他,然後走向大門,很快女人們就包圍著他向前移動。

跟樺鬼他們消失在門後相反,不高興的中年男子走到車門前停下腳步。

「這位是鬼頭的父親,外尾忠尚大人。」渡瀨傳達說。

「出去吧,小女孩。」

車后座——神無緊貼著的車門正面,男人低聲命令。神無驚慌地隔著窗玻璃仰望被告知是樺鬼父親的忠尚。他命令的語氣中沒有樺鬼那種威嚇感,兩者的感覺相差很大。

「聽不到嗎?」

忠尚問,神無慌忙打開車門,因突然接觸光線而不由自主閉上眼睛。跟黑暗的車廂內不同,外頭的日光有點刺眼。

「傳說中的醜女嗎。」

看著靠在車身上垂著頭的神無,忠尚如此說。終於張開雙眼的神無看到他的表情,聽到他的聲音,讀出了同樣的拒絕神色。

「渡瀨,跟那邊說儘快找另外一個。」

也許是失去興趣了吧,忠尚對從駕駛席出來的渡瀨說,得到回應後馬上消失在門後。

那邊,是指樺鬼吧。找另外一個就是指找下一個新娘。

醜女,說得真直接。

「失禮的男人,只是普通的長相吧。渡瀨,別對鬼頭說多餘的話。」

茫然地目送男人遠去背影的神無耳中,突然傳來女人驚訝的聲音。

「但是,伊織夫人……」

「閉嘴。難得迎來了新娘,怎麼可能輕易挑選下一個呢。」

強力的口吻命令著迷惑的渡瀨。

「鬼頭的新娘——叫什麼名字呢?」

聲音的主人始終以蠻橫的態度問著神無。彷徨地四處搜尋聲音主人的神無,看到了一個利落黑色短髮在風中飄揚,胸口抱著白色包袱,慢慢走過來的女人。

穿著絹織和服的女人,容貌艷麗得讓人聯想到秋天。

女人紅艷的唇瓣勾起,露出一個宛如鬼般的艷麗微笑。

「你的名字。」

渾身散發著香氣的女人,又一次詢問不由得看呆的神無,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著她。

「我叫朝霧神無。」

「嗯,你就叫我伊織吧。過來,我帶你到房間去。」

伊織這樣說,再次邁開腳步緩緩地往裡面走出。

「伊織夫人……!」

「怎樣,有不滿嗎?你快點把車子收拾好,停在門前很礙眼。」

女人微笑地瞥了渡瀨一眼,轉向神無。

「過來吧。」

擁有獨特氣息的女人,看到神無小跑步跟上,滿意地點點頭。

「真的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但說醜女就太失禮了。」

看了一眼斜後方的神無,女人低聲說。著時候她懷中抱著的東西也蠕動起來。

「哎呀,醒了。」

伊織的臉瞬間變得柔和,那是神無未曾見過的充滿慈愛的母親的笑臉。神無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看著伊織。她懷中的由白布包裹著的,是出生不久的嬰兒。嬰兒像被什麼騷擾到似的,睜開細細的眼睛,蠕動著身子。

「嬰兒。」

「可愛吧。他是鬼頭的同父異母兄弟。」

伊織驕傲地對神無笑著說。神無來回打量伊織跟嬰兒的臉,然後想到樺鬼和他的父親,心頭湧上一種複雜的感覺。

出生率低的鬼族人,在漫長的人生中能迎娶多個新娘,就算是同父異母兄弟也不值得驚訝。但對於還沒習慣這個世界的神無來說,的確是難以接受的。

「樺鬼的弟弟?」

「對。鬼頭的兄弟只有這孩子了。忠尚大人跟新娘總相處不好,好不容易才生下了鬼頭。生下了一個老跟自己頂撞的孩子,他也很不容易啊。」

伊織邊走進門邊苦笑,神無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頂撞——這個詞中包含著諷刺。發現神無在思考,伊織以獨特的口吻持續說明:「忠尚大人本是最下層的鬼……誰也沒想到這樣的男子會生下鬼頭。鬼族重視的不是血統而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但其中也有很多糾紛。忠尚大人的性格讓人說他是雞犬升天。這大屋也是忠尚大人打著鬼頭名義強制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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