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鬥法豪強 第九章 頒行丈田打壓本土豪強,牧府設宴過招益州舊臣

「踏踏踏」,慢引著馬在成都的巷道間徐行,仰望著清湛無塵的天空,耳際是輕軟如小調的風聲,卻是一件愜意的事。

劉備從張飛府里出來,便一路慢行,也不急著趕時間,像是要享受這慢行的怡然自得。他們兩家住得很近,不過隔著兩條小街,憑著張飛的大嗓門,在門口甩個聲音出去,屋裡睡覺的劉備就能聽見。

張飛的這所宅子是他幫著挑的,地方寬大,三進三出的大宅門,前後庭院皆種了大叢的珍貴花木,盛夏里透出一份蔭涼。還有一處寬敞的繞溪大場子,足夠讓張飛練劍習武,他頭回帶了張飛來看房子,可把這莽漢樂得合不攏嘴,口口聲聲稱道還是大哥最疼他。

自得了這宅子,張飛竟學會了風雅,閑暇時呼朋喚友,便在這宅內擺下宴席,把酒言歡。只是請來請去也不過是些荊州舊友,極少有益州名士造訪,即便得了邀請,也託辭推掉。張飛一開始還耐了性子去請,後來推辭的次數太多,把他惹火了,撩下了狠話,說再不去看那幫益州人的冷臉!

劉備初時還勸勸,後來漸漸地再不勸了,自己也覺得受了窩囊氣。他雖得了益州,成了這裡的新主人,可能真正施展威勢的不過是荊州故人,那些在益州勢力赫赫的豪門大族都沒有真心服氣他。見了面便是陰陽怪氣地恭維幾句,眼裡的輕視讓人心寒,好似他劉備是個要飯的,窮得走投無路才逃到益州來討口活氣。

馬兒信步由韁,小半個時辰都不到,已行到門首,還沒下馬,卻看見有人在門前探頭探腦。

「什麼人?」劉備肅聲喝道。

那人唬了一大跳,看清來的是劉備,耗子似的竄出來,當街便跪下了:「主公,屬下是成都南城府庫倉曹!」

「南城府庫倉曹?有什麼事?」

那倉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說:「主公開府分財,今日士兵都去了……分財不均,打、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劉備一凜,「我三令五申,開庫分財不得生齟齬,各營將官都幹什麼去了,為何會打起來?」

倉曹窘迫了臉,劉備的問題讓他根本無法回答,他只是個管倉庫的,哪裡部勒得住虎豹似的士兵,哭喪了臉說:「如今府庫毀損破敗嚴重,屬下請求主公,讓三軍將士明日不要來了,還得著人修庫房!」

劉備聽他語氣傷切,知道事態嚴重,問道:「是哪些營的士兵鬧事?」

「屬下不知……」

「他們如今還在鬧么?」

「軍師讓他們回去了……」

劉備一驚:「軍師?軍師在府庫?」

「是,幸而軍師及時趕到,打架的士兵才住了手,軍師還受了傷……」

劉備險些從馬上跌下去,大喝道:「軍師受了傷?為什麼會受傷,誰動的手?」

連珠炮一樣的追問彷彿鋼鞭劈頭打下,嚇得倉曹只顧發抖,哪裡敢說話,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軍師現在哪裡?」劉備不等他說話,焦急地問。

「在,在府庫……」倉曹膽戰心驚地說,聽得頭頂馬鞭凌空拍打,驚得差點叫出聲。可片刻之間,那馬鞭卻並沒有掃下,而是拍在馬尾,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敲碎了一街的平靜,灰色的塵土猶如地表燃起的火焰,擁著狂飆的烈馬飛一樣沖了遠去。

的盧馬很快奔到了府庫門前,引馬一勒,馬蹄才止,人已飛下了馬鞍,手提馬鞭,又急躁又憤怒地往裡趕,睨見幾個士兵從角門溜出來,氣得一甩馬鞭,大罵一聲:「一群混賬!」

蟑螂似縮在角落的士兵見到劉備乍現,嚇得魂飛魄散,步子也邁不動了,低了頭立在門口不敢動。

「軍師在哪裡?」劉備拍著大門吼叫。

「里、裡面……」聲音小得像被掐住了脖子。

劉備睜著噴火的眼睛:「混賬東西,再打啊,打一個給我看看呀,不都是打架好手么,怎麼不打了?」

幾個士兵冷汗直冒,多數士兵已歸營,他們走在最後,原想著再撈點好東西,一時的貪心卻等來了惡神似的劉備。

馬鞭重重地甩在門楣上,磕出了一行深深的痕迹,劉備的吼聲像驚雷一樣在頭頂炸開:「都給我去日頭底下跪著,不跪到太陽落山不許走!」

貪心必定遭報應!幾個士兵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深刻道理,可為時已晚,只得乖乖地去明晃晃的陽光里跪著。

劉備惡狠狠地哼了一聲,踏著大步走進了府庫,腳下猛被絆了一下,卻原來是半扇摔爛的門。越往裡走,眼前的一切越是雜亂,碎磚塊、破箱子、裂開的門橫在路中央,真是滿地狼藉。

他朝里走去,在敞開的一扇門後瞥見了一抹白色的衣角,再走近一點,恍惚便是諸葛亮。

「孔明!」他用力一推門,喊聲抖得像是嗓子漏風。

諸葛亮坐在一口箱子上,厚厚的白色繃帶在頭上繞了一圈,擋住了他光潔的額頭。他看見劉備進來,正要起身,劉備衝過去一把按住了他。

「主公!」修遠在旁邊參禮。

劉備凝著他看了半晌,臉色略有些發白,眸子里的神采減弱了幾分,衣領上還點染著血,瞧一眼,便是不忍猝睹的慘淡,他一時來了氣:「怎麼弄傷了?是哪個混賬動的手,我饒不了他!」

「誤傷而已。」諸葛亮說得很平淡。

「誤傷也是傷,那些鬧事的混賬呢?我非得一個個剝了他們的皮!」劉備捶著箱子發狠說。

諸葛亮輕道:「我讓他們歸營了。」

「不能饒了那幫混賬,你還讓他們歸營,該讓各營將官來領人,綁了回去軍法處置!」劉備氣得咬牙切齒。

諸葛亮無力地搖搖頭:「禍端萌生,應當平息事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營士兵都參與鬥毆,細察下去,牽連太廣,不如先自歸營,交於各營將官訓導!」

「你就這麼平白被他們傷了?」劉備憤憤不能已。

「豈能因私怒而誤大局,」諸葛亮嘆道,「何況,士兵鬥毆,起因有本。若非主公許諾開府庫分藏帑,他們何以因分財而起抵觸?推究原由,卻不是他們的責任!」

劉備啞了,說起來,到底是他的一句承諾惹出了事端,他不知該怎麼說,只好岔開了話說:「你怎麼留在這裡不走?受了傷該回去休息。」

「亮剛才傳喚各營將官,讓他們領營內士兵歸去自訓。二則,」諸葛亮凝看著劉備,「亮也在等主公。」

「等我?」

諸葛亮輕點頭:「是,亮想請主公按察府庫。」

劉備呆住,他望過去,那一片清炯的目光里藏了讓他害怕的情緒,不是憤怒,不是怨恨,是深得讓他悲惻的痛心。

諸葛亮輕輕撫著身邊的兩口空箱子:「主公,成都府庫共有四處,這是最大的一處,藏帑億兆不止。而今,只剩下幾口破箱,幾枚銅錢,天府富庶,經得起這樣的搶奪么?」

劉備也自無奈:「我起初只是准允打開南北兩庫,沒想到後來四庫皆被他們強行打開,也怪我軍令不嚴。」

諸葛亮沉沉地說:「主公該知,分財令一旦下達,便由不得人了。人人為圖財,縱有軍令在身,倘為財死,也當鋌而走險,此一庫財不足,則會尋他庫,莫說是四庫,便是百庫也會被士兵們打開。」

劉備沉默著,半晌,才說道:「但我曾向三軍許下過分財之諾,怎可罔顧誓言而不兌現,劉玄德不做言而無信之舉!」

諸葛亮嗓音低沉:「亮知道主公重情重義,然則,主公有沒有想過,國庫一旦空虛,拿什麼養兵養民?若是忽遇饑饉荒年,何來賑濟之財?民不得贍養,一旦激起民怨,這千里沃野便成赤地!」

劉備低了頭,手上的馬鞭扯得緊緊的:「可如今拿也拿了,總不好從士兵手裡硬奪回來吧?」

諸葛亮沉重地嘆息一聲:「初時便不該許下掠財之諾,如今更不該任由士兵橫奪府庫資財,既然事體俱成,只得再謀良策,希望能亡羊補牢。亮只是希望主公以後行事當三思,不可率然而為,成基業難,守基業更難!」

諸葛亮的話語重心長,一字字都敲在心上,劉備默然思忖許久,振聲說道:「孔明苦心,我已盡知。」

他因想和諸葛亮談事,乾脆和諸葛亮一併坐在箱子上:「孔明,我想辟董和入公門,與你同署左將軍府事。」

諸葛亮聽說過董和的名頭,他在益州出仕多年,所在之地皆移風易俗,為官威而不犯,最為黎庶稱道,士林中的口碑也很好。因聽說劉備要辟董和,他自然贊同:「董和一向有清譽,在士林中名望很高,主公所辟甚好。」

諸葛亮也恰好有事要說,說道:「亮也正好有事欲與主公相商。」

「是什麼?」

「亮想請主公頒布丈田令。」

「丈田令?」劉備不明所以。

諸葛亮已想得很成熟了,說起來並不滯澀:「亮此次案行鄉里,幾日過往,最切身之感乃益州最大民困是為土地兼并。豪門大戶憑恩蔭或強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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