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強吞益州 第四章 涉險孤身說主母,追回劉氏血脈

雪化了,冰澌融泄,沉寂了一冬的世界開始復甦,黯淡的天空逐次放射出和煦的陽光,驅趕著凍得硬邦邦的空氣。

帶了暖意的風鑽了出來,颯颯地繞著房梁遊動,天氣果是要見好了。諸葛亮抬頭望著不刺目的陽光,心底生出了無限的感嘆。

他順著漫長的游廊快步走去,融化的雪水積在地上,鏡子般映出他白衣羽扇的身影。

長廊的盡頭蜿蜒出一條寬只能行兩人的石子路,他輕踩了上去,被雪水潤澤的石子踏著有些滑腳,走起來須躡足輕行。這條路還未走完,已聽見路的盡頭處傳來格外響亮的吆喝,把殘剩的寒冷都蕩滌乾淨了。

「你小子又耍賴!」

「小氣,讓一次嘛!」

諸葛亮循聲一望,看見關羽和張飛坐在一座亭里,因天還未曾完全去寒,足邊還烤著紅彤彤的炭火,兩個對面而坐,正在下棋。

關羽狠瞪著張飛:「數數看,一局棋,我起首便讓了你六子,你又頻頻悔子,我讓了無數回,你還要讓,這棋沒法下了!」

張飛愁苦著臉:「記得可真清楚,就是個小氣性子!」他正嘀咕著,沒提防關羽揚手將他掌中的棋子奪過,「啪」地定在棋盤上。

「哈哈,落子無悔!」關羽拍手大笑。

張飛哼哼嚷著,忽地雙手一抹棋盤,將那枰上的棋子混了個亂七八糟,黑白子混淆一處,叮叮噹噹還掉了一地。

他放聲大笑:「哈哈,關老二,我看你怎麼贏!」

關羽青了臉,抓起一把棋子劈頭蓋臉地砸過去,張飛哪裡肯妥協,立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抓住棋子投擲。霎時,亭中棋子飛舞,猶如滿天星雨,里中夾著兩個粗莽男人的吼叫聲,亮晶晶的黑白子飛出了亭子,還滾在諸葛亮的腳邊。

諸葛亮站在亭下,瞧著這兩個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武神竟像個孩子似的打鬧,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兩人聽見咳嗽聲,握著棋子扭過頭去,正瞧見亭外遒勁老梅後的一襲白衣,紅的梅花和白的衣襟互相映襯,煞是好看。

「啊,軍師!」張飛將棋子往枰上一丟,臉上立時現出了歡欣的笑容。

諸葛亮抬步上了亭台,笑道:「二位將軍好雅興!」

關羽搡了張飛一把:「別提了,跟這小子下棋,有什麼雅興,還是改天與軍師對弈吧!」

諸葛亮點頭一笑:「雲長棋藝精湛,亮甚為佩服,改日定要討教一番!」他拂開石墩上的棋子,穩穩地坐了下來。

關羽仄身從背後的一面小案上拿起一隻信袋:「這是半個時辰前剛到的益州急件,軍師過目!」

諸葛亮掏出信袋裡的一片竹簡,信並不長,須臾便即看完,他捏著信沉吟,眉頭卻鎖緊了。

關羽說:「大哥還困在雒城,兩百多日了,竟就是攻不下來,上月來信說是雒城難攻,今仍圍之,今日的信還是這麼說,似乎這信就沒改過!」

「什麼鬼城,半年多也攻不下來,有天王老子在守?」張飛粗聲粗氣地說。

諸葛亮微一嘆:「主公孤軍深入,輜重不濟,軍糧皆靠倉廩野谷,時間拖得越長,劉璋準備越充分,對我方越不利。久圍雒城不下,對方後援一旦奔襲,或者堅壁清野,驅民四避,主公恐怕很難撐持下去了。」

諸葛亮又看了一遍信:「霍峻獨守葭萌關……算算看,自主公離開葭萌關攻克涪縣,霍峻便屯守後方關隘,竟一年有餘了。」

張飛由衷地贊道:「霍仲邈好不英威,大哥率主力南下,他獨自守關待命,兵力微薄,而乃不辱軍命,我好生佩服!」

諸葛亮皺眉道:「主公說張魯遣將南下經略益州,霍峻告急求援,奈何主公分身乏術,不能回師馳援,戰局越發混沌了。」

張飛嗤之以鼻:「張魯這個混賬,他這是趁著我們和益州交鋒,想趁亂分一杯羹!」

諸葛亮擔憂地嘆息:「而今前有雒城之阻,後有葭萌之危,主公進退維谷,再拖宕下去,只怕會生出難以預料的變故。」

關羽憂心忡忡地說:「軍師,你看我們要不要增援益州,為大哥解圍!」

諸葛亮默然思量片刻,輕輕搖頭:「暫時不用,主公信里並無增兵之意,想是尚未到萬難之境。不過,且先做好準備,以防萬一!」他看住關張,正容道,「雲長,翼德,煩你們翌日校點精兵,做好隨時入蜀的準備!」

「是!」兩人都合手一拱。

諸葛亮把信輕輕地放下,慢慢地把目光移開了,枝丫參差交錯的梅樹掩映著石子長路。那路上急急忙忙跑來一人,路太濕滑,他跑得又急,一步一蹀躞,兩步一踉蹌,滿身都濺起一溜溜的雪水。

「先、先生!」修遠喘著氣衝到亭邊,扶著柱子大聲咳嗽。

「出了什麼事,急成這樣?」諸葛亮站了起來。

「了不得了,我剛才本在屋裡……夫人,夫人趕來……她說主母執意回江東,還把公子也帶、帶走了!」

諸葛亮大驚失色,關張也是震驚,張飛跳著腳地奔向修遠:「你說什麼,她把阿斗帶去江東?」

「是……」修遠捶著胸口,「她說要回江東,再不回來了……」

張飛瞪眼咆哮:「好個無情無義的娘們兒,走就走,還把我侄兒也帶走!」

諸葛亮急聲道:「二位將軍,速去阻攔,無論主母肯不肯留下,也定要把公子搶過來!」

一向穩重的諸葛亮說出的話也決斷不留情,關張二人知道事態嚴重,飛身跳下亭台,狂風般衝出去,張飛還一路狂呼:「來啊,備馬,所有親衛一起出動,隨我去救公子!」

諸葛亮也等不及了,一把捏緊羽扇,跟著關張飛跑而去。他步子邁得很大,心中又焦急萬分,濕漉漉的路絆得腳步不穩,幾次險些一跤摔倒,卻是全然不顧,只顧悶頭奔跑,撞得迎面過來的僕役閃避不及,這不顧一切的狂奔與他素日的持重冷靜竟截然不同。

到了門首早有快馬準備,關張兩騎已率了一隊親衛奔得遠了,他也不知勞累,竟如武將般一躍跳上馬背,狠狠一抽馬尾,隨著關張的蹄塵緊緊尾隨。

轉過一條街,便到了劉備府,卻打聽得孫夫人原來已去了江邊,眾人都急得滿頭汗。關羽吩咐水軍立刻備船,倒轉馬頭,與張飛以及親衛侍從迅速馳到江邊。

狂風驟雨般疾馳到了江岸,卻見一艘大船剛剛起錨,船帆高張,順著風勢推涌波濤,離那岸邊越來越遠。

「嫂嫂!」關羽在岸邊高聲呼喊,可任憑他叫破喉嚨,船上卻沒有一聲回應。

張飛氣得在馬上猛甩馬鞭:「臭娘們兒,無情無義,把我侄兒還回來!」

關羽著急得一個勁地罵水軍校尉,好不容易才見荊州水軍行船來岸。一行人跳下馬,瘋一般地跳上船,關羽和張飛竟然親自起碇,恨不得下了水去推船。

「你們看!」諸葛亮忽然叫道。

眾人驚異,順著諸葛亮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大船的一側竟漂著一艘小舟。舟上一人銀盔銀槍,手中長槍一撐舟板,借力反彈,飛身躍上大船甲板。

「是子龍!」張飛跳起身歡呼。

船上霎時一派喧嘩,趙雲持槍左右穿插,與那船上侍衛打了起來,不過數招,便打得滿船侍衛跌足倒地,竟無人能阻他鋒芒。忽有一個女人鑽出了船艙,懷裡摟著一個小孩,指著趙雲謾罵,似乎是孫夫人在訓話。趙雲卻不卑不亢,始終不曾屈服於孫夫人的威脅,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孫夫人抽出長劍,竟要與趙雲對決。

「劃快點!」張飛在甲板上暴跳,一會兒衝去把住舵,一會兒拔出劍在空中抽插,一會兒滿口飛著髒字眼兒。

兩船越來越近,十來艘荊州水軍艨艟戰艦開出水寨,漸漸對那大船形成了合圍之勢。當此之時,江風寒烈,鉛雲低垂,風帆鼓鼓振蕩,竟大有兩軍激戰的緊張氣氛。

「嫂嫂,將侄兒還回來!」關羽揚聲高呼,兩船稍稍合併,船身輕碰,衝力撞得兩船輕輕搖晃。

孫夫人緊緊護住阿斗,環顧周遭,荊州水師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艨艟戰艦上的水兵手持鐵索利器,大有飛索上船之意。

「你們想殺了我嗎?」她怒目圓瞪,縱在險境,仍是傲氣十足。

諸葛亮在船頭深深一拜:「我等聞知主母返回江東,特來給主母送行。另外公子不宜隨主母而行,望主母暫留公子!」

「送行?」孫夫人仰頭大笑,「好不虛偽的說辭,明明是來逼我,卻裝了個欺詐的臉孔,真是噁心得緊!」她凜然怒道,「我告訴你們,江東我回定了,阿斗我也要帶走!」

諸葛亮很冷靜:「那麼請問主母,欲帶公子走是為何,主母又為何忽然想回返江東?」

孫夫人冷冷道:「江東是我家,我想回就回,需要軍師大人許可么?至於阿斗,他是我子,做娘的帶兒子回家,犯了哪條王法?」

諸葛亮的語氣很溫和:「主母差矣,諸葛亮何敢阻撓主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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