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宴之夜 第二節

充斥四處的吵鬧聲消失了,學校就像積聚了白天熱氣的廢屋一般陷入靜寂。緊急逃生口上的綠色和白色電燈還有消防栓紅色的燈光在落日下交匯融化擴大。

樺鬼單手提著裝滿從自己房間拿來的日用品的手提包,環視走廊,等巡邏的教務員走開後,從職員室潛入到沒上鎖的保健室。只要忍耐住刺鼻的消毒水臭味就能不受打擾悠閑地過一晚了。身為鬼頭鬼鬼祟祟地在這種地方過夜他也不想,但在房間恢複原貌前只有如此了。想到白天那些整飾工人的吃驚模樣,他就知道短時間內回不了自己的房間了。

白天在食堂填飽了肚子,夜晚卻不能如此,原本打算到廚房去找點吃的,鑰匙卻被保管在職員室。破壞門鎖的後果太麻煩,而且特意去拿鑰匙也很麻煩——結果他就在自動售賣機買了一罐甜膩膩的咖啡,喝了兩口丟掉,坐在整齊的床鋪上。他伸手勾起系得松垮垮的領帶,準備到運動部用的浴室洗個熱水澡。

思想散漫地凝視著黑暗的他,體內突然湧上一股騷動。

黑暗中隱約傳來震撼地表的轟鳴聲,窗外一片黑影搖晃著。過了好一會兒樺鬼才發現那是覆蓋學園的森林。

樺鬼盯著森林,終於伸出手推開窗。

注意力被頭頂上蔓延的灰色世界吸引。地表上暖暖的空氣中混合著森林流淌出來的腐葉腐土的氣味,還有樹木特有的香味。含有濕度的風吹來了雨水的氣息。

厚重低垂的雲層中電光閃耀,雷鳴四響。

國一俯首凝視手上的木雕人偶,突然身邊的一張椅子被拉開。他抬頭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是響,又低下頭去。

地點是男子宿舍的二樓,堀川響的單人寢室。因為能力優秀深受好評因此得到單人寢室,室內齊備的生活所需設施,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感覺。

「這個奇怪的人偶的怎麼回事?」

穿著普通的便服,剛洗完澡的響頭上還滴著水。響伸手想拿過人偶,國一表情嚴峻地甩開了他的手。似乎在說「別碰」。

「那……」

響以下顎點點人偶,國一隻是曖昧地回答,把人偶收回口袋中。響嘆息一聲,視線轉移到窗外那無邊的黑暗中。也許風暴降至吧,電閃雷鳴的夜晚。

「要襲擊鬼頭的新娘嗎?」

響仰望天空問。

儘管裝作若無其事,但國一知道他對此事是有興趣的。正如很多鬼想要把只是因為能力優秀就囂張傲慢的樺鬼消滅一樣,響也不屑於樺鬼。只有機會來臨他會親自設立陷阱,沒有一分空隙與慈悲,周密地追捕獵物。

昨天以前他還為響的這種想法感到欣喜,現在卻覺得喉嚨被什麼哽住似的。

「新娘是鬼的腳踝呢。」也許得不到回應覺得遺憾吧,響瞥了國一一眼。正如響所言,對鬼來說新娘是絕對的弱點。關於樺鬼有許多奇怪的傳聞,甚至還不派遣庇護翼保護新娘,但從過去的事例來考慮還是該攻擊新娘的。目的是擊潰樺鬼的國一也如此認為。

但只是一句話就勾起了過去的記憶碎片,讓他狼狽不已。想到新娘是應該守護的存在,身為三翼時細心守護新娘16年的回憶就鮮明復活了。

國一的理智讓他想加害神無,但本能卻讓他停止傷害新娘。

愚蠢的心理糾葛讓他失笑。現在不是在意新娘的時候,重要的是奪回鬼頭之名,然後交給正統的繼承者。

因此要把障礙消除。

「國一?」

應該是障礙的東西——

「不舒服嗎?」

響的聲音讓國一回過神,視線從地板上轉移開來。他搖搖頭,把混亂的思緒壓制下去,以沙啞的聲線回答滿臉不解的響。

「那響的新娘呢?」

既然留在不喜歡的學校中,響會把自己的新娘接走吧。國一想起他的庇護翼也入學了,轉移話題似的問。但沒有答案。響只是一臉無所謂地看著外頭的黑暗。看著那張若有所思的冷酷的側臉,不自覺跟其父·成將的身影重合。國一瞠目。當年還在懷抱中蠕動的響不知不覺中成長為跟成將相似的青年了。現在不是陷入感傷遺失去路的時候。

國一好不容易把滯留在胸口中的奇妙情感壓制下去。

「跟三老說,響你要繼承鬼頭之名吧。」

「不需要。」

國一疑惑地再問一次,響轉過頭看著國一,再次清晰地說:「我不需要。」

「為什麼?那是代表鬼族頂點的名稱吧?你是前鬼頭的兒子,絕對有能力。這名譽不是很適合你嗎?」

國一隔著衣服摸摸人偶,機械性地問。響是成將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親,比起最下層鬼生出來的樺鬼更加適合鬼頭這個稱號。如果響繼承鬼頭之名,其他鬼們也不會反感,都會承認他吧。

但是——

「你不喜歡嗎?」

「我說過我不想要了吧?需要理由嗎?」

淡然地說出這句話的響眼中有著強烈拒絕的色彩。那眼神嚇到了國一,同時也理解。響不明白「鬼頭」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價值,所以儘管有如此才能和力量還是勢單力孤。成將在響小時候過世了,他在不知道父親如何優秀、如何珍惜鬼頭之名的情況下長大。

這對國一來說是非常不幸的。

正當他思索著該如何說服他時,手機響起來,國一皺眉從褲袋中拿出手機,確認來電者是誰後走出房間,按下通話鍵。

「什麼事?」

「我有話想跟你說。」

電話那頭的是四季子。國一判斷事情不是能在電話上說清楚的,看了看手錶,還有五分鐘就八點了。門限是八點半,見面回話後馬上趕回來也許能趕上舍長巡查的時間。

「很急嗎?明天也行吧?」

「必須在今天。我在昨天那地點等你。」

對方一廂情願地切斷電話。正如在重點保護下長大的鬼的新娘,總是傲慢自負。國一掛電話凝視著響房間的門板,也許該警告一下四季子,在學校行動要謹慎小心點。國一嘆息著往前走去。若被人搜到她身上的東西,肯定會被懷疑。想到今後的計畫,還是盡量避免欠缺考慮的行為吧。

不是說把樺鬼從鬼頭之位拉下來就好了,他還有應該做的事。

「消除烙印的方法嗎……」

重複叨念著突然響起的詞語,心中苦澀漸漸蔓延。

消除烙印的方法真的有嗎——

神無跟桃子一起在麗二的庇護翼保護下回到職員宿舍別棟,不斷想著這個問題。

「那個……」

與其一個人鑽牛角尖不如問問其他人更快,神無走到收拾完晚飯用具的萌黃身邊。

「烙印能消除嗎?」

神無小心不讓在隔壁起居室的三翼發現地問,萌黃有點吃驚地看著神無,然後邊洗刷煎鍋邊想。

「聽說消除不了。因為遺傳因子變異才能被烙印……以我所知,被烙印的時間越早,受到鬼的影響就越大。」

萌黃有點歉意地說,神無慌忙搖頭道謝,偷偷地喘了一口氣,開始幫忙收拾。如果被三翼知道了,肯定會告訴她方法。但恐怕他們也不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吧。

那貢國一是怎樣——

他是生活在鬼之里之外的鬼,最近才回到這裡。很有可能在說謊,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萬一他的話是真的,烙印能夠消除的話——如果她不再是鬼的新娘,也許就不會再給任何人添麻煩了。

無條件守護她的三翼和母親也會變得輕鬆了。跟貢國一接觸很有價值,但是肯定會引起三翼的不快吧。因此儘管想要跟他直接面談,但要從三翼嚴密的守護中逃出來也需要一定功夫,結果卻變成了她一個人煩惱了。

「怎麼了?」

看來在她思考的時候,所有動作都停下來了。萌黃疑惑地看著她,神無慌忙搖頭,擦乾了餐具的水汽,放回指定的地方。當她關上櫥櫃的時候,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

「神無?」

「沒什麼,那個,我上廁所……」

丟下一臉不可思議的萌黃,神無跑出了廚房。確認沒有人跟上來,她才脫下圍裙放到雨傘筒上,往門外走。

胸口迅速起伏,彷彿早晨的鬧鐘一般煩躁。儘管她躲在樹叢中,但應該沒看錯。神無越過門檻,抬頭仰望在黑暗中無限延伸的森林。

貢國一應該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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