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犧牲品的女兒 第一節

九月一日的學校活動只有開學典禮。住宿制的學園中,暑假時回鄉的學生都回來了,在長途旅程後相當疲倦的他們,臉色總是不大好。九點半開始的開學典禮不夠一小時就宣告結束,準備開班會的老師也總是到宿舍動員學生,這幾乎是慣例了。

但也有例外。

寬闊的空間加上純白的牆壁、軟色彩的窗帘組成明朗耀眼的房間。眾多架子上井然地擺放著各式醫療用品,房間主人的認真性格由此可見一斑。不鏽鋼制的推車上毫無塵垢,那樣子與其說摩擦得太多,不如說去的地方太多以致磨得太光滑。

「不如公布消息吧?以後這樣的麻煩會不斷增加。」

坐在灰色圓凳上的美麗少年邊啜飲玉露茶邊對眼前的男人說。那張洋溢著天真笑容,卻又冷然地告訴別人他多麼討厭參加打鬥的臉俯下,拍掉蝴蝶結上的泥巴。

「那不行。要知道樺鬼在鬼族中的風評異常惡劣,那樣做反而會讓神無更加危險。」

「這個消息泄露只是遲早的問題。如果族人知道庇護翼是我們,應該會有所顧忌吧?」

「話也可以這麼說。」

光晴邊這樣說,臉容變得僵硬。以大手包裹著茶杯的他嘆息著,像隱居老人一般蜷縮身體啜飲茶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站起來,走到窗邊凝視著奶油色的帘子。帘子把房間間隔成兩部分,後頭正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

「雖然制服是準備了很多,但身體只有一個。」

帘子後傳來沉穩的聲音。雖然聲音很中性,但絕對不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女生。

「還是不要太虐待自己了?」

中性的聲音沒有得到回應。聲音主人不由得嘆息。

「我拉開帘子了。」

不一會兒,奶油色的帘子滑動。打開帘子的是把長發束在身後美貌得讓人吃驚的美男子——通稱保健室的「麗人」。舒緩有禮的口吻,憂傷纖細的手指動了動——為了見他,每逢體育課時間保健室都會變成修羅場,所有角落都堆滿受傷的人。雖然對校方來說是個大麻煩,但高槻的醫書比其他保健醫生好,而且作為同族覺得「放手很可惜」,因此就經常在保健室值勤了。

「先自我介紹。」

坐在圓凳上一動不動的少女,即使聽到光晴的聲音也還是茫然地眺望眼前的椅子。光晴看著屏息的麗二和水羽,靜靜地開口。

「這是美麗得不得了的保健醫生,高槻麗二。」

「初次見面,神無。」

男人挺直腰背,看來已經恢複心情了。那微笑的樣子就像巨型玫瑰盛開般美麗。神無對著超越性別的男人輕輕點頭。

「這位美少年就是跟神無同班的早咲水羽。」

「多關照。」

少年微笑地點點頭。

「我們三個是神無的庇護翼。統稱為三翼,不過稱呼都是無所謂的小事。」

光晴說完,室內陷入奇妙的沉默中。本應是受責問的——但神無還是以黯然的眼瞳盯著椅子。

舒了口氣,水羽站起來。然後走向房間一角的不鏽鋼制垃圾桶,雙手輕靠在牆上,毫不客氣地踢打垃圾桶。

「真是的!我們是庇護翼吧!算什麼?!這就是初次跟新娘見面的情景?別開玩笑了!不是太過分了嘛!!」

儘管他的力道看上去很輕巧,但垃圾箱還是撞到牆壁然後倒在地上,可憐地滾動著。

「樺鬼那傢伙!太可惡了!」

刻畫出旋律般的刺耳聲音不斷持續。水羽不滿地咒罵著,繼續踢打垃圾桶,氣憤過頭還整個人跳上去踐踏垃圾桶。

「水羽?這是保健室的公物哦?」

移動到料理台前泡茶的麗二苦笑著說,但聲音完全進不了水羽的耳朵,他困擾地嘆息,把泡好的茶遞給神無。

「來,喝口茶安定下。」

神無的表情瞬間動了。怯弱地縮了縮身體,然後惶恐地伸出雙手。

「謝謝你。」

神無雙手握住茶杯,凝視著杯中的茶水。

「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不是因為我們是庇護翼才那麼說,而是我不容許別人弄髒我的聖域。」

麗二微笑。察覺到他聲音變化的神無抬起頭,眼前的他的笑容有點微妙。

「麗,你的本性顯露出來了。」

「我本來就沒有隱瞞什麼。」

回頭打斷光晴說話的臉上是皮笑肉不笑,無論怎麼看都像舞台上的魔鬼。只是稍微改變就很有凜然的迫力。

「喂,比起這個!」

終於,欺負垃圾箱的水羽再次坐回椅子上。

「神無你沒有疑問嗎?」

被呼喚名字的少女視線稍微轉開。

「疑問……?」

「對!你應該有很多想問的吧!?」

看著握住拳頭探身出去的美少年,神無歪著腦袋。然後反問「問什麼」。看到她的樣子,水羽再次站起來,這次是往放著藥物的架子衝去。

「水羽!別在破壞任何東西了!」

如果再繼續這種毫不搭邊的對話,保健室的物品肯定全沒了。架子可是放有藥物的。臉色蒼白的麗二制止水羽,朝光晴看去。

「就是這樣。我們必須守護的新娘卻遭遇到危險,他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光晴痛心地說,對麗二搖搖頭。麗二放開喘息的水羽,走向神無。

「雖然狼狽……但你很努力了。你是個堅強的孩子。過去沒有新娘能在缺乏庇護翼保護的情況下平安長大,要麼是發狂墮落,要麼是死。」

迷惑男性的香味因刻下烙印的鬼的能力不同而不同。給神無烙印的男人木藤——鬼的頭目,是有著「鬼頭」之名的鬼。神無沒有庇護翼的保護會死也是必然的。

她所遇到的外界危險要比普通女孩來得多。

如果是是外表,她的確是很普通。但因為有烙印因此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迷惑男人的妖花。而香味對女人完全無效,可想而知少女經歷的痛苦比歷代的新娘凄慘多少倍。

因為少女太過「普通」。

因為她是隨處可見的平凡女生。

過於平凡的女生卻能讓男人沉醉,絕對會招來女性群體的反感。為什麼你這樣的人能迷惑男人——每天承受著身邊女性赤裸裸的敵意,還有被男人們襲擊的恐怖,在壓迫著她的精神。

讓少女必須關閉內心的過去,包含了多少的苦難。

「死——」

神無動了動嘴唇。

「我相死。一直一直都希望。」

她低聲呢喃。對於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那是如此悲慘的想法。

「我希望世界就此終結。」

忘記哭泣和微笑的少女,睜著一雙如玻璃珠般無感情的眼睛說。

「不用了,你無需再作此希望。我們是庇護翼,為了守護新娘才在這裡。」

水羽走向神無,眼神真摯地在麗二旁邊跪下。

「我們是為了讓你幸福才在這裡,所以,請你呼喊我們的名字。」

光晴接著跪下——他也對神無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神無歪著腦袋,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

「為……什麼?」

看著茫然的她,三人笑了。

「鬼是深情的動物。而且新娘是寶貴的。」

「鬼族生不出女性,普通人類女性也生不了鬼孩子。我們像人,卻不是人。」

「其實我們其中一個作用就是『說服新娘』。神無,有什麼想問嗎?想知道什麼嗎?神無有發問的權利,我們有回答的義務。除了想了解的事情,還有什麼希望?」

「我……希望?」

神無反芻出那個詞,三人同時點頭。也許是發現那視線中蘊含深刻的溫柔,神無狼狽地縮起身體。

「你說出來看看。想知道的、所希望的事情,我們都會完成的。」

麗二的話讓神無頓住了,彷徨的眼神訴說著她不知道該問什麼。的確,她連該問什麼的最低限度常識都沒有。新娘也好、鬼也好、對她來說都是非常陌生的單詞,她甚至連被帶來這裡的原因也很有可能不清楚。

「問什麼都可以哦?普通的新娘可是會問很多呢。神無你太成熟了。想問的話就儘管問。」

「問……?」

問什麼——

少女不知道該如何問,只是沉默。

「什麼都可以哦,你想知道什麼?」

光晴的話讓神無的表情轉變了。她輕輕地開口:「一切。」

聽到她這句話,男人們都鬆一口氣地笑了。

他們搬來椅子,包圍住一直都坐在圓凳子上不動的神無。夾雜著山間氣息的風從全開的窗口吹進來,拂動了窗帘。

「什麼是鬼就是你最大的疑問吧?」

「最大疑惑的是光晴奇怪的關西腔吧?」

「那不是關西腔!」

水羽尖銳的指責換來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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