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謀取益州 第二十六章 龍鳳聯手,布局誘入益州特使

正午時分,太陽高高懸於天空,明鏡似的照出明晃晃的四野,偶有風拂過,襲來滿身的暖意。

龐統興沖沖地跨進了縣府,手裡卷著一紮竹簡,後面跟著的縣丞跟不上他的腳步,小腿飛轉,跑得氣喘吁吁。

他穿過石墁地,踩著滿地陽光的碎末,彷彿腳底加了彈簧,每一步都邁得格外起勁,剛進了大堂,還沒將手裡的卷宗放下,人卻是一呆。

堂上日光傾斜,暈出一張含笑的臉,白羽扇從半邊肩划下,映著清水般的陽光,顯得格外地輕逸美好。

龐統舒了一口氣:「你來得正好!」

「士元期盼亮來么?」諸葛亮微笑。

龐統自傲地仰起臉:「我還怕你不來呢!」他招手叫過縣丞,「把這一月處理的卷宗都抬進來,讓諸葛軍師過目!」

縣丞抹著一頭的汗,應諾著便要去抬卷宗,諸葛亮卻喊道:「不必了!」

「為何不用?」龐統疑惑地蹙了額頭,「莫非孔明信不過龐統?」

諸葛亮笑著搖頭:「士元有心做事,定然不負深望,亮豈能生出懷疑!」

「那你為何不看?」

諸葛亮慢悠悠地踱了一步,目光在縣府的里里外外瀏覽了一邊:「我已經看了!」

「看了?」龐統愕然不知所措。

諸葛亮笑道:「觀一吏治事,未必要看其卷帙公文,處處皆能見真章!」他抬起羽扇輕揮,「縣府外,再無百姓聚首,可知一縣冤情已平,百姓清平無事;縣府內,再不聞醉歌狂吟,不見屍位之吏,可知僚屬心繫於政,處處為公!」

他轉過腳步,熠熠的目光盯著龐統:「這正是縣令治理之功!」

龐統啞了嗓子,一時竟冒不出一個確切的字眼,只看著諸葛亮微笑的臉彷彿暖風綻放。

「諸葛亮服了!」諸葛亮誠懇地拱手一拜。

龐統霎時百感俱陳,將手裡的卷宗一放,抬起諸葛亮的手:「孔明不必謙禮,統治縣一月尚有紕漏,再給統一年,我定讓耒陽真正大治,那時孔明再來檢驗!」

諸葛亮一笑:「只怕士元不能再治耒陽了!」

「為何?」龐統一疑。

「士元若是繼續做縣令,奈劉備何,欲讓天下人都罵劉備有眼無珠,放著大才不用,致其委屈么?」一個洪亮的聲音鏗然響起,絳紅的身影彷彿被風吹入的火焰,劉備大笑著從門後走了進來。

龐統又驚又喜,再也不敢倨傲不羈,斂了滿臉的謙遜,深深一拜。

劉備慌忙扶住他的手:「士元何須如此,說來是劉備不識才幹,有負士元,險些失去你這大才,備向士元賠禮!」他說著真的向龐統長揖下拜。

龐統唬得哪裡敢受,攙著劉備的手,滿臉惶急地說:「何敢受此大禮,龐統恃才傲物,不識好歹,有此蹉跌,方知鋒芒乍露,必遭摧折。凡事當腳踏實地,小而不立,何以創大!」他一面說一面悄悄看了諸葛亮一眼,目光里含了欽佩的笑。

劉備虔誠地說:「士元可願與備並肩而驅,辟疆土、創基業,共謀遠志?」

龐統整冠修容,恭恭敬敬地給劉備拜下:「龐統半生書劍飄零,欲尋一明主報效平生所學,今日得將軍不吝賞識,龐統心何快然。願自此相隨左右,不離不棄,盡效犬馬之勞!」

「好,好!」劉備大喜,捉住龐統的手重重地一握。

龐統忽地轉到諸葛亮面前,那素日里的跋扈消失得乾乾淨淨,他誠心地說:「龐統到今日才知道孔明苦心,孔明欲顯龐統鈍才而激將龐統,統身處孔明斷謀中而不知計。孔明果然才略高於龐統,龍鳳之稱,龍在前,鳳在後,龐統心服口服!」

能得龐統真心服膺,諸葛亮不由得感慨:「士元過謙了,諸葛亮只會使這等不入流的雕蟲小技,士元經略大謀,才是安國正道!」

「孔明若是雕蟲小技,龐統便是微末塵土,不值得一提!」龐統笑著一擺手。

「都別謙虛了,一條龍,一隻鳳,都是大才!」劉備笑眯了眼睛,「水鏡先生曾言,『卧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我劉備何德何能,竟能同時得到龍鳳!」

他一手握了龐統,一手握了諸葛亮:「走吧!」

三人笑聲不斷,輕踩著白玉般光潔的青石地,闊步走入了一片燦爛的陽光里。

燈焰微暗的屋裡,一直在窗外逡巡的月光毫不猶豫地跳了進來,彷彿忽然丟入的一件銀絲編織的衣衫。屋裡的燭火被深情的月光凝眸,害羞地眨起了眼睛。

習習晚風撲面而來,劉備卻感覺不到涼意,興奮的燥熱感仍在四肢八脈燃燒。他和龐統從白日青光之時促膝而談,七八個時辰過去,兩人廢寢忘食,不知時間過往,此刻竟是星垂平野,暮色四合。

他回過身來,卻看見龐統在喝水,這一日不眠不休的懇談,彼此早已口乾舌燥,這會兒停頓下來,才感覺出身體的異樣。他不禁一笑,也去取了水潤口。

「今日與士元一番懇談,令吾茅塞頓開,如飲甘泉,久久不能自已!」他誠摯地說。

龐統笑了笑,望著窗外已微露晨光的夜景:「天色已晚,主公還是早些歇息,今日作罷,不可再說了。不然天光放亮,耽擱了主公就寢,龐統罪莫大焉!」

劉備笑著搖搖手:「我此際睡意全無,還想與士元徹夜暢談,但恐士元倦怠,故而遲遲不敢相留。」

龐統笑道:「主公無倦意,統豈敢生疲沓,今夜捨命陪君子!」

劉備頓時大笑:「好一個捨命陪君子,也罷,劉玄德當往而不顧,與君共勉!」

有人輕輕敲門。

劉備應了一聲,流瀉的月光是漲起的潮水,湧出一個白如明玉的影子,竟然是諸葛亮。

「孔明?」劉備又驚又喜。

諸葛亮見這兩人熬著酒糟似的紅眼,臉上卻盈著興奮的紅光,案上擺著已冷硬的肴饌,不禁笑道:「亮還擔心主公已歇下呢,我來之前卜了一卦,為革卦,爻辭『巳日乃孚』,頗讓我不能明了。此時見得主公與士元情形,方知『巳日』之爻不虛也,待得明日金烏現身,主公與士元方罷言復家也。」

一席話說得眾人皆笑,劉備笑問道:「有事么?」

諸葛亮肯定地說:「有!」他斂住笑容,嚴肅地說,「主公,北邊剛剛傳來消息,張松離開襄陽了。」

劉備像忽然收到了萬金賞賜,眼底閃爍出一片激動的光芒:「是么?他現在何處?」

諸葛亮道:「正往南下,二三日內會途經江陵,他走得不快,似乎心有不愜,也許還在觀望。」

劉備輕輕一擊掌:「好,劉璋特使到底被曹操攆走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他沉思著來回踱步,「如何將張松請來公安,又不讓他生疑,卻是很棘手。」

龐統道:「主公,我倒有個主意,不知主公可否採納?」

「士元但言!」

龐統露出狡黠的笑:「張松在襄陽盤桓近兩年,他投誠曹操之心可見一斑,也不知受了何等屈辱,方才決絕離開。統猜他此際既羞於回益州復命,又痛恨曹操輕薄士子,只怕胸中橫著一股戾氣,我們便從此戾氣入手!」

「士元是何主張?」劉備越發疑惑了。

龐統笑吟吟地看著諸葛亮:「無他,區區小謀耳,只是此事統一人斷斷行不得,還得勞煩孔明襄助!」

「士元要我做什麼?」諸葛亮被勾起了好奇心。

「請孔明與龐統布局,守株待兔。」龐統說,眼睛明亮如星。

路途很長,蜿蜒成一條黃色的河流,馬蹄踏在道上,顛顛地抖得身體疲憊虛弱。

陽光融融,四野開滿了鮮花,白的、黃的、紅的、紫的,色彩斑斕,猶如一隻只展開翅膀的蝴蝶,輕輕盈盈地停在萋萋芳草之間。

風光無限好,只是心不愜。

張鬆鬆松地挽著韁繩,坐下馬兒撅著頭顱,走得有氣無力,身後的隨從也一臉的沒精神。在此光明如水、繁花盛開的季節里,這一行人是如此不合時宜。

一路怏怏無神地行來,暖風吹得腦子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乍想起這一年多以來的遭際,不免生了三分氣,又添了三分愁。

忽然閃出四個字:不識好歹!

張松倏地笑出了聲,自言自語地說:「對對,曹操就是不識好歹!」忽又想到大事未成,而自己竟有閑心調侃,甚覺笑得沒味。

他奉了劉璋之命,從建安十四年初便在荊北一帶活動,原想將西川沃土付於曹操,找上這麼個有實力的大靠山,一能抵禦漢中張魯,二能護住巴蜀豐樂。不料他去的時機不對,當時曹操剛剛兵敗赤壁,無心西向,整日心思都在應對荊南的劉備和孫權。他去了也不先提投誠,卻留了個心思想觀察一下曹操,哪想曹操還以為他是劉璋遣來打秋風的,對他愛理不理,加之他自負才學,不免言談孤傲了一些,更為曹操所不喜。

後來曹操撤兵返回許都,他則被曬在襄陽,想著臨行時對劉璋許下信誓旦旦的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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