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扭轉危局 第十八章 乘虛奪四郡,三分之勢初現

江陵城一派喧囂,明天曹軍要返回許都了,經過了赤壁之戰的慘敗,曹軍歸心似箭,聽說明日開拔北返,不少士兵抱頭痛哭。北還的軍令還沒有正式下達,各營上下已把包袱行囊收拾停當,只等一聲號令,立即整裝出發,飛一般奔回北方的巢穴。他們再也不想來江南了,便是半夜聽見江水拍案,也以為是赤壁上空炸開的火花。

可是能回去的士兵只是一半,還有一半被留下來鎮守荊州,赤壁的戰火雖然熄滅了,戰事還沒有結束,東吳軍隊東西出擊,西逼江陵,東攻合肥,西線由周瑜統率,東線卻是孫權親自指揮。在這兩條戰線上,屯守江淮的曹軍士兵來回奔走,忽而救東線合肥、九江,忽而救西線夷陵、江陵,東吳戰船在長江南岸屯兵待戰,旌旗招展,盪開了長江的白霧。

曹軍士兵每日枕戈待旦,忙得晝夜顛倒,寢食難安,被東吳無休止的挑戰逼得心裡窩火。曹兵氣急敗壞,曾有士兵在屯塢上指著東吳軍隊怒罵:「孫權你娘的有完沒完!」

赤壁的喧天烈火彷彿在宣告著什麼,世上並沒有戰無不勝的軍隊,弱小也會戰勝強大。這時候的東吳很像八年前的曹操,而曹操卻像八年前的袁紹。官渡之戰與赤壁之戰都成為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

戰勝袁紹之後的曹操幾乎成了一個神話,那之後他揮師之處,所向披靡,各方諸侯望風俯首,天下統一彷彿指日可待,可是這樣一場大火,像開滿長江的血紅龍舌蘭,鮮艷得讓世人驚駭,生生把天下統一的步伐燒得往後退縮了不知多少年。曹操第一次生出了垂垂老矣的悲慨感覺,他敗給了三十四歲的周瑜。三十四歲,真是意氣風發的好年華,躊躇滿志、滿腔激情,便是在激蕩春潮間憑欄矚望,看春風綠滿江山,聽膏雨催肥了庭中蕉葚,風雨中仗劍獨行,訪友林泉,醉卧野石,沒顧忌地說上一兩句不可一世的輕狂話,也沒人會取笑你。

曹操真的以為自己老了,他彷彿枯木似的呆坐在屋子裡,手裡捏著一個活動的木偶。那是曹沖的玩偶,他憐惜地摸了摸,冰涼涼的,彷彿兒子在自己懷裡最後的溫度。

門外有凄苦的風急匆匆過路,他會以為那是曹沖在呼喊他,他於是欣喜地回過頭去,可風已跑遠了,灰白的一縷煙在門楣上攀附,如同孩子頑皮的一抹笑。

他失意地嘆了口氣,仍是撫摸著木偶發獃,他想這就是衰老吧,手裡握著小兒的玩偶,心裡懷想著過往的天倫之樂,傻子似的或笑或哭,想要找個人傾訴時,卻仍是那麼凄惶孤單。

是真的孤單,便是身披鱗甲,置身於萬軍之中,也覺得自己被世界隔離開,那種熱烈如青春火焰的喧囂與他無關。他其實最想的只是握住兒子的手,撫摸他的頭髮,他的臉,含著微笑聽兒子背詩,然後安靜地睡去。

「丞相……」有人輕輕地喊他,聲音像魂在耳際過路。

曹操遲滯地抬起頭,來的人是楊修,他恍惚地答應了一聲,也覺得自己似乎沒出聲,只是咽喉蠕動了一下。

楊修掩淚一嘆:「丞相節哀,公子早夭,令人痛惜,可人死不能復生。丞相若沉溺傷情而不能自拔,國之社稷何托,三軍將士何依!」

大帽子扣下來,曹操便是不想振作也不能了,他斂住傷懷,沉著地說:「多謝德祖寬慰,孤不過遐思耳,斷不會為一兒物故而貽誤大事。」

楊修見曹操釋懷,說道:「丞相,益州特使已在江陵等候了三日,丞相要不要見一見?」

曹操聽見益州特使,心裡便泛出厭煩。他和東吳交戰前,劉璋派別駕從事張肅送叟兵三百人,並進獻雜物無數,禮數做得周到,卻到底是坐觀成敗的姿態,既不明喻支持,也不直言反拒,和官渡之戰時的劉表一模一樣。又想在朝廷撈好處分利益,又不想出力氣,妄想不出血而坐享其成,為了確保西線太平,曹操忍下惡氣,封了張肅為廣漢太守,還請旨褒獎劉璋,做到了仁至義盡。如今他在赤壁打了敗仗,劉璋的這一撥使者應是在戰事爆發前離開成都的,若是知道他遭了大敗,也許便縮回去了,這當口來江陵謁見,天知道安了什麼機心,曹操第一個念頭便是不想見。

楊修看得出曹操的不以為然,小心地勸道:「丞相,東吳戰事不利,若能得益州援助,也可掣肘江東,還是見一見吧。」

曹操悶悶地想了一會兒,淡淡地說:「請他來吧。」

片刻,使者款款而入,在屋中停住,也不伏拜,只淺淺一揖,聲音像鼻孔塞了棉花:「益州特使張松見過丞相!」

禮數淺陋如此,曹操心裡便生出惡感。再看那使者張松,尖嘴猴腮,眼睛只有米豆大,卻像安了活塞,沒完沒了地轉動,鼻頭像用棒槌壓過,塌陷成扁平的兩個半圓,嘴是合不攏的,兩片兔牙相當醒目,囂張地壓著下唇,一說話便啄米似的向前戳,那容貌活似一隻土撥鼠。

曹操越看越糟心,恨不得拿張手絹把眼睛遮住,他索性把目光撇過去:「特使此次謁孤,可有他事?」

張松是俗世里歷練出來的人精,第一眼便看出曹操的不耐煩,又聽曹操連客套話也不說,第一句便在拷問來意,他心裡冷笑了兩聲,不冷不熱地說:「松為我主致敬丞相耳,我主聽聞丞相揮師南下,備薄禮犒勞三軍。」

曹操總覺得張松在嘲笑自己,明明他在赤壁落得大敗,劉璋竟然遣使備禮犒勞三軍,這不是看他曹操笑話么?

他冷冰冰地說:「多謝劉季玉掛心,孤與江東之戰,蒙他還遣使犒勞,你回去告訴季玉公,下次再有戰事,不必如此客氣!」

張松聽出曹操語氣里拒絕的意思,心裡的不悅更濃了,帶著譏誚的口吻道:「不敢,丞相為國出征,吾等怎敢不奉觴相送。丞相戰無不勝,旌旗所指,敵寇破膽,吾等欽佩之至,怎能不千里奔赴,觀瞻戰事,以為效法乎!」

曹操忽地站起來,手裡掐著木偶「咯咯」響,直嚇得楊修一身冷汗,他焦急地給張松飛了一個眼神,卻如石子投入深潭,一絲兒漪瀾沒有。

曹操咬著牙輕輕冷笑:「孤明日當復返許都,尚有要緊事需處置,你退下吧!」他昂起頭,也不看張松,甩袖而去。

楊修慌得去責怪張松:「永年兄,你這是說的甚話,丞相剛在赤壁大敗,最是聽不得旁人提及敗仗。你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怎不惹了丞相怒氣!」

張松不屑地說:「曹公好大氣性,胸襟如此窄小,誰人不打敗仗?打了敗仗便做出掩耳之態,我瞧他日後莫不是從此不敗么?」

楊修嘆息道:「丞相新遭敗軍,又遭子亡,心境不佳,難免為一語不合而生嫌隙。永年該緩語相說,丞相併非無理之人。」

張鬆緩了緩語氣:「德祖,我自來荊州,幸得有你多方照拂,奈何遭際蹉跌,有負君之望!」

楊修真誠地說:「修雖與永年相交無多,卻以為永年為楨幹之才,本欲向丞相舉薦。永年勿要妄生退意,容我徐徐勸導。」

「舉不舉薦不要緊,只我身負吾主使命,如今不能通達,奈何!」張松嘆了口氣。

楊修籌謀道:「無妨,此事尚有轉圜,請永年暫居荊州,江陵戰事緊迫,或可移往襄陽,待我向丞相解意,必定為君通達。」

張松感激地一拜:「多謝德祖!」

他別了楊修,自去傳舍歇息,他這次從成都帶來了五十餘人的使團,禮物亦有十來輛馬車,浩浩蕩蕩,可謂致禮厚重。不想行到江陵,卻被足足晾了三天,別說是見曹操一面,往公門投遞來信也被司閽攆出來,若不是主簿楊修多方照顧,誰也不會搭理他這益州特使。他像是一隻撲在窗格子上的飛蛾,看見窗內光明灼灼,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入屋的縫隙。

張松把門合上,去裡屋的竹笥里取出一卷布帛,小心地放在書案上,輕輕地撫了撫,臉上含著愛惜的神情,宛若面對一件稀世珍寶。

他將捲軸輕輕拉開一個角,露出「益州輿圖」幾個墨色隸書,他盯著那幾個字,無謂地笑了一聲,而後緩緩地合攏捲軸,兩隻手緊緊地捧住,眯縫眼裡像死灰復燃的燭光,漸漸明亮起來。

四個印綬盒子齊齊整整地放在案上,劉琦伸出手顫顫地一撫,病懨懨的臉上顯出一抹笑,笑容在深黑的眼袋邊緣蠕動,像是在哭。

「武陵、長沙、桂陽、零陵……」他喃喃地念著,心中有些夢幻的感覺,彷彿這是隔著霧看見的一隅陽光。三個月不到,荊州的江南四郡盡皆收歸,四郡太守不約而同地卸甲服膺,本來想像中一場艱難的攻城拔寨竟變成了輕鬆的舉手之勞,南下略定疆場的軍隊幾乎是兵不血刃,士兵彷彿只是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各郡太守便洞開城門,面縛請降。

他顫巍巍看著劉備,吐絲似的說:「叔父,辛苦了。」

劉備笑容可掬的臉上像開著一朵牡丹花:「公子,我已上表朝廷,請命公子為荊州刺史!」

劉琦著急地咳嗽了一聲:「不不,我何德何能,敢膺荊州重任,江南四郡為叔父所奪,刺史一職該叔父受任!」

劉備不容置疑地說:「公子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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