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隆中對策 第七章 英雄魄力空手借巨資,校場演武機變勝勇力

一輪艷陽高照,地面騰起了白蒙蒙的熱浪,足底沾著地面,猶如踩在燒得滾燙的鍋面上。熱像一種黏在身上甩不出去的情緒,緊緊地貼著你,滲透你,並且蠶食你。

沉重的髹漆門緩緩打開,一名青衣僕役在門檻後恭敬地彎腰,輕言細語地說:「請二位尊客入後堂敘話!」

諸葛亮和劉備跟著這僕役跨過高高的門檻,從一面巨大的屏風前繞過,進入了崎嶇幽深的大宅院。

這宅院共有四進,第一進是尋常會客廳堂,皆是五楹大廈,窗牖擴得很開,陽光充足,如同騰空了的太倉。第二進也為會客廳兼書房,屋宇稍小,然都修建得極其精緻。第三進是起居卧室,幾處閣樓皆掩隱在綠樹環抱中,坐卧屋內,臨窗即見錦繡景物,胸中塵垢隨即一掃。第四進是後花園,當中亭台水榭,曲水悠悠,綠草遍野,花木扶疏,奢華仿若京都上林苑。

「所謂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視之無端,究之亡窮。也不過如此吧。」諸葛亮邊走邊感嘆。

劉備邁過一道坎,因聽不明白諸葛亮文縐縐的話,轉頭問他:「這是什麼說法?」

「是司馬相如的《上林賦》。」

劉備愁凝了眉目:「如此佶屈聱牙,虧你還能記住,換作我,恁是讀不下來,孔明喜歡這樣的文章么?」

諸葛亮搖頭:「亮也不喜歡,華而不實,無非是堆砌辭藻,渲飾文詞而已。」

劉備起了好奇心:「如此,孔明喜歡什麼文章?」

「有補於世,不空談,不大言,不飾詞,讀而能獲真知,曉義理。」

「孔明可否列舉一二?」

「讀六經可得禮義人秩,習治國要理;閱《管子》《商君書》《韓非子》可知法制勢術,學理民策略;覽《史記》《漢書》可明朝代盛衰,鑒古咨今。」諸葛亮輕輕數著。

劉備默記了一番:「慚愧,孔明所列之書,我全未細細讀過,既不知治國,也不知理民,更不能明盛衰,當真是不學無術。」他一陣搖頭,甚是覺得有愧。

聽劉備如此貶斥調侃自己,諸葛亮笑了起來:「書本為死物,人才是活的,怎能被書束縛。不讀書未必不通事理,讀書多未必是真才,主公不甚讀書,但明事理,曉大義,讀不讀也無甚關係了!」

劉備仍是一個勁搖頭:「不成不成,渾渾噩噩不學無術,豈能欣欣然自以為是。以後我得拜你為師,潛心求學,你可得好好教我這個學生。」

諸葛亮笑著輕輕揮動羽扇:「主公師從盧子干,盧先生乃當世大儒,博聞強識,主公舍名門而就蓬蓽,居然要拜在隆中小儒門下。何況,亮還不算正宗儒門中人。」

劉備哀嘆了一聲:「當年求學,盧師罵我不是讀書的材料,飛鷹走狗才是個好把勢,我被罵得傷了讀書的心,索性去飛鷹走狗了,現在看來,盧師可真沒罵錯!」

兩人一路閑話,那青衣僕役領著他們穿過宅院前三進,直走入花木繁盛的後院,一彎曲水掩映在蒼青修篁間,一座重檐亭榭壓水而建,蒙蒙的水汽在水榭周圍盤桓。

「請貴客稍後,家主人隨後便到!」青衣僕役恭敬地一請。

二人登上水榭,榭中鑿有石墩石案,早有僕役捧了茶果奉上,二人便端坐亭中,倚闌瞻望著四面景色。

清澈水波在腳下輕流,修長的竹葉交叉錯生,擋住了一夏酷熱,憑欄而坐,和風繞榭,霎時清涼遍體。

劉備捧茶輕啜了一口:「好香!」

「是蜀茶。」諸葛亮細細品味,覺出了其中的滋味。

劉備嘆道:「以蜀茶待客,果然是極富豪門!」

漢末,食茶尚是奢侈享受,北方不產茶葉,只有南方部分地方如巴、荊一帶有少量茶林,這其中尤其以蜀茶為貴,因其產量少。有時一升茶貴值千錢,若非財祿充裕,根本不能購置。

飲茶等待間,那水榭延伸出去的游廊上走來一人,兩人以為是主家到來,忙立身起來便要行禮。

那人慢慢地踏上了水榭,劉備正要道禮,抬頭與那人打了個照面,卻吃了一驚,話也忘記說了。

「劉將軍好?」那人不咸不淡地說,乜了眼睛不經心地從頭到腳掃了劉備一眼。他年約三十齣頭,輪廓軟綿綿的像一團和了水的面摔在地上,再用力拉起,那面便爛成了稀泥,表情總是懶洋洋的,看人時愛挑起眼角從上朝下打量。

怎麼是他?!劉備感覺被人當頭狠狠敲了一棒,打得他無力反抗不說,還砸沉下一股子憋悶火氣。

這個人正是當日他在襄陽酒館教訓的灰綢男人,果真是冤家路窄,走哪一家不好,偏要投到仇人門裡,原來這個跋扈的紈絝子弟便是荊襄赫赫有名的晁門主人么?

「主公……」諸葛亮很小聲地叫他。

真是被逼上絕路了,劉備憋著滿肚子的不樂意,雙手一拱,口裡也不說話,任由諸葛亮代他說:「晁公子好!」

「還好吧。」晁公子漫不經心地說,目光搖晃著在劉備身上逡巡,「劉將軍久違了。」他吊起嘴角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劉備渾身都難受得如同被火烤,面對這張陰陽怪氣的臉,可讓他如何說出借錢的話來,他心底剎那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將白白跑這一趟了。

晁公子旁若無人地在水榭中一坐,眼瞅著曲水裡游弋的魚影,隨口問道:「劉將軍來此有何事?」

劉備怎能說得出話,胸口悶悶的像塞了棉花般堵得慌,他真想立刻衝出去,奔去沒人的曠野上,大口呼吸空氣。

「特尋尊父有事!」諸葛亮的聲音輕飄飄的,很有禮貌,但也很得體地封住了晁公子的口。

劉備煩躁的意識忽然一警,原來這個晁公子並非晁門主家,他想起諸葛亮告訴過他,晁門主家名叫晁煥,年已過半百,絕不是眼前這才過而立的公子哥。不過父子連心,誰知道晁煥會不會為給兒子尋仇而凌辱自己。

晁公子挑眼盯著諸葛亮看了很久,慢慢地,竟露出了古怪的笑:「怎麼,尋父親有事,就不能告訴我?」

諸葛亮不說話,他不喜歡晁公子的眼神,但他向來內斂慎重,喜怒不形於色,即便心裡有很大的反感,也不會輕易流露出來。

「什麼大不了的事,居然不肯透露半分?」晁公子轉過身體,蹺足而坐,一雙魚泡似的眼睛翻上翻下,滿盛著令人厭惡的輕蔑。

劉備驀地騰起勃然怒火,兩手狠狠一拽,霎時生出一個念頭,便想要衝過去將那晁公子的雙眼摳出來,再一拳打倒,踢飛入水中。

忽地,有笑聲緩緩隨風傳來,一個淺灰色的影子越走越近,待得行到水榭上,晁公子跳了起來,很是謙卑地拜下:「父親!」

「劉將軍,孔明!」來人笑呵呵地召喚道。他年過五旬,形貌清癯,輕袍飄飄,不像個豪門望族,倒像是河邊的垂釣老兒。

這人應該就是晁煥了,劉備壓了怒火,禮貌地拱手道:「晁公好!」

晁煥滿臉是笑,熱情地招呼:「坐坐!不必拘禮!」他側頭對諸葛亮笑道,「你岳丈一向可好?」

「謝晁公惦念,他老人家身體尚還硬朗。」諸葛亮虔敬地說。

晁煥笑嘆了一口氣:「我與黃公是故交,雖同處一州,卻少見面。你下次見到他,讓他來我府上把酒,他若懶得動,我定去他家裡抓了他來!」

「是!」諸葛亮應諾。

晁煥緩緩坐下:「前日黃公的信我已閱過,所言之事大部知道。你二位既然今天來了,我們不說閑話,就說說信中之事!」

劉備本來還想著該怎麼開啟話頭,慢慢深入主題,未料晁煥即來便不涉廢話,他正是巴不得,當下說道:「晁公爽快人,備也不虛言,備想請晁公略貸薄財,以為撫民之用!」

「你要借錢?」晁公子叫道。

晁煥揮手止住兒子的呼喝,笑道:「信里說,你們安撫流民墾荒,我是個生意人,百事只為趨利,既要借貸,我能得何好處?」

「歲末賦稅,三分之一歸晁公!」諸葛亮說。

晁煥點頭笑道:「三分之一,真不是個小數目,如此算來我倒佔了不少便宜。不過,」他話音一轉,「我已富甲一方,田土遍布,還要荒田賦稅做什麼?」他語帶笑意,即便是冷冰冰的質疑聽來也不覺得刺耳。

「土不嫌大,財不嫌多,若晁公應允借貸,有三利而無一弊!」諸葛亮沉穩地說。

「有何利,你且說說看。」晁煥仰首注視著諸葛亮,笑意始終不去。

「晁公所轄田土每年賦稅不過十一,而流民開墾荒田則可得三一,此為一;晁公散財安撫流民,收民心,得信義,此其二;我們若得晁公借貸,心存感念,荊州大勢想來晁公定知,若然南北相爭,我等定當知恩而有重報,此其三!」

晁煥微笑而不言語,良久,他拍手大笑:「好,怪不得黃公擇你做女婿,果然一張巧口!」他緩緩斂容,「借貸可以,但我收利很高,不知你們受得起么?」

「不知晁公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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