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隆中對策 第四章 千古大謀隆中對

明艷的陽光從窗格縫隙間傾照,陽光彷彿長了腳,輕悄悄地從窗下疊得整齊的竹簡上挪開,輕捷地跳上一架桐木古琴,佇於弦上小小停了一會兒,又躍上低垂的帷幕,穿過輕柔如夢的紗帳,停在一張熟睡的臉上。

陽光溫柔地在他的眉間臉頰撫摸,生怕吵醒了他的熟夢。有風習習,陽光便在風裡輕盈起舞,裙邊的金色花邊落在他的額上,像是給了他一個羞澀的吻。

黃月英輕輕推開門,瞧了一眼隔著帷幕影影綽綽的身影,她走進來將手裡的一隻大托盤放下,那盤中有一小盆熱水。

她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榻上的諸葛亮彷彿陷入了深沉的夢裡,對周圍的一切全然不知。

「孔明!」她推了推熟睡中的諸葛亮。

諸葛亮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明晃晃的陽光刺得他雙目一陣疼痛,他慌忙閉上眼睛,半晌才一點點睜開,瞧見床頭站立的妻子,手在她臂上一撫,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起來吧!」黃月英扯著他的手。

「懶得動,你讓我再躺一會兒。」諸葛亮懶懶地說,他已在床上躺了三天,病已是好了,只是沒精神,他一向是勤勉忙碌的性子,如今患了場病,心裡生出偷懶的念頭,實在想好好休息一次。

黃月英嗔責道:「有客來了,你還躺什麼?」

諸葛亮軟軟地搖著手:「誰啊,告訴他,諸葛亮大病昏睡,不省人事,讓他過幾日再來!」

黃月英見他這麼個人竟然耍孩子脾氣,忍了笑道:「那我真給人家這麼回話了?」

「嗯。」諸葛亮閉上眼睛,還朝里翻了個身。

黃月英佯裝著朝門邊走,一面走一面大聲地說:「好,我這就去給劉將軍說,諸葛亮生病了,不能見客,將軍先請回吧!」

「誰?」諸葛亮一骨碌從床上彈坐起來。

黃月英慢悠悠地走在門口:「劉將軍啊,反正你不想見客,何必管是誰。」

諸葛亮已經翻身下床,可四面都找不到鞋子,急得他扒在床沿上,兩手一地亂翻:「奇怪了,被耗子叼走了?」

一雙手慢慢伸來,手裡是一雙半舊的棉布綳面布履,黃月英彎下腰,臉上是戲謔的微笑。

「原來是你這隻耗子!」諸葛亮搶過鞋子,麻利地蹬上腳。

黃月英從巾櫛架上取來他的衣服,幫他披衣系腰帶,玩笑道:「猴急成什麼樣,趕著去尋婆家呢!」

「他來了多久了?」諸葛亮理著衣服問道。

黃月英為他勒住帶鉤:「小半個時辰,我說你尚在屋中熟睡,且去叫你一叫,他倒是好心,說不必驚擾,他自在廊下靜候,我想著總太失禮,所以才來叫醒你。」

一身衣服穿好,黃月英又遞了熱手巾給他擦臉,一股熱流從皮膚傳入神經血液,霎時,還有些渾濁的意識清醒起來,諸葛亮一丟手巾,抬步就要朝門外走。

「別急!」黃月英叫道。

「怎麼?」諸葛亮的一隻腳踏在門外,衣袖卻被妻子拉住。

黃月英捧了銅盛過來,繚繚熱氣氤氳著她的微笑:「先飲這一盛麥粥,你胃裡空,待會兒一定和劉將軍有長話要說,如何撐持得住!」

諸葛亮聽言,端住銅盛,仰頭咕嘟喝了個乾淨,因心裡著急,連味道甜咸也沒嘗出來,剛一放下,又見黃月英端來一盛清水給他漱口。

妻子心細如髮,諸葛亮一陣感慨,那溫熱的清水含在口中,竟像是飲下了甘蜜,在唇齒間回味不去。

他輕輕一抱妻子的雙肩,轉過背,朝著明耀的陽光走去。

黃月英倚門矚望,微笑漸漸被撲面的風吹走了,起了一聲長嘆。

沿著繞廬的迴廊,迎面是和煦的春風,點點光芒簌簌地落得滿身愜意。腳步是輕緩的,也是緊張的,此刻的心情,便像那要掙脫繭蛹的蛾,有半分的掙扎,和半分的期頤。

諸葛亮從後堂穿廊進入前廳,輕輕掀開了竹簾。

撲入眼的是一抹絳紅,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剛萃取了太陽的色澤,借了風力呼嘯飛奔。

劉備靜靜地立在廊下,虔誠得像個求教老師的學生,因在陽光里站得久了,臉上沁出密密汗珠,他身後一左一右歪斜著關羽和張飛,這兩人已是滿臉的不耐煩。

「這村夫若是還不起床,我去屋後放把火!」張飛粗聲粗氣地吼叫。

關羽雖沒說去放火,但眼睛裡早已是烈火燎原,水了一張臉杵在一棵梅樹下,手指狠命地去摳那樹皮,殘破的樹皮在腳邊落了一地。

兩兄弟的厭煩沒有讓諸葛亮生氣,反而讓他想笑,他把目光從他們身上收回,重新挪給劉備。

「將軍久等了!」他在簾下輕輕地說。

劉備抬起頭,眼前有一束絢麗的光芒,讓他剎那看不清諸葛亮的模樣,只有被陽光修飾的剪影,彷彿映在水裡的一彎月亮。

慢慢地,影子移動,他看見了一襲白衣,一方葛巾,一彎笑靨。

這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劉備原來以為諸葛亮定是年屆中年,他沒有想到諸葛亮居然這麼年輕,眉目飛揚間甚至還未脫去少年人的輕昂。

他再次很認真地端詳諸葛亮,這個年輕人清爽軒昂,眉目清湛如湖水,微瘦的臉上浮著似乎大病初癒的酡紅,儘管略帶了氣力不足的衰弱,整個人卻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一筆一鉤都恰到好處。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備久聞先生盛名,幾番叨擾不曾謀面,今日幸賴天佑得見。備雖愚魯,也憂懷國事,願向先生咨以天下之事,望先生不吝賜教!」

「將軍請屋裡說話!」諸葛亮微笑道,笑容很純粹,像陽光下的溪水般乾淨,纖塵不染。

劉備揣著一分學生見老師的忐忑心情,一分對這個年輕人是否真有實才的隱秘懷疑,一分今日之後會不會有所改變的焦慮,跟著諸葛亮進屋,心裡還是百種思慮千種情緒。他悄悄在大腿上揪了一把,疼痛讓他暫時收住了心不在焉。

「水鏡先生、徐元直兩番向備舉薦先生,可知先生為當世大才,備造訪隆中,蒙先生不嫌叨擾,咨備以善言!」他真誠地說。

諸葛亮一笑:「水鏡先生和元直過譽了,亮乃隆中山野,疏陋寡聞,將軍不以亮鄙陋,三次造訪,亮心有慚悔,望將軍見諒!」

劉備忽地發覺諸葛亮的聲音很熟悉,像是哪裡聽見過,可他在記憶的深處挖下去搜尋許久,仍然想不起那朦朧的往事。

真熟悉,彷彿曾經窺見的一池水,水聲悄然而令人沉醉,只是世事龐雜,讓他遺忘了這種乾淨的所在。

他壓住雜亂的念頭,說道:「先生為隱世賢才,備只三顧而得見先生之面,已是上蒼垂憐,備知先生腹中經綸,可振長策。備為社稷憂恚,因之,不辭辛苦,求教先生!」

諸葛亮平靜地望著劉備:「將軍欲有何求?」

諸葛亮的開門見山讓劉備生出好感,諸葛亮不說檯面上沒用的虛話,他覺得這個年輕人非常實際,頓時沒有了顧忌,他坦誠地說:「一求定基業之謀,二求安天下之策!」

諸葛亮緩緩地說:「自董卓以來,天下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而數年征戰不休,豪傑互為兼并吞沒,各方勢力或沒或滋,天下割據漸歸幾家所有。」

他輕抬手一比:「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曹操遂能克袁紹,以弱為強者,非唯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日漸壯大,北方不日將一統於曹。」

他望著劉備,一字字說:「此誠不可與爭鋒!」

「北方局勢已定,猶剩南方諸強林立,江東孫權,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諸葛亮放緩音調,讓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劉備頻頻點頭,那最初的忐忑感覺一掃而空,諸葛亮的每個字都似在幫他推開一扇沉重的門。

「荊州,」諸葛亮重重地吐出這兩個字,「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他略一停,「將軍其有意乎?」

劉備被問得一怔,那扇緩慢推開的沉重的門外透進一束陽光,瞬間照在他乾涸的心田,埋了很久的種子似乎立刻要破土發芽。

諸葛亮並沒有等他回答,繼續說:「江南之地,東為孫吳,中有荊州,西則為益州,而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不擅治國,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兼之張魯在北,掣肘間禍亂迭生。而漢中千里,南據蜀地,北臨三輔,俯瞰關東,將軍誠可以謀此兩地乎?」

益州,漢中!劉備激動地立起身體,他張大了口,聲音沒有發出,一股燥熱在血液里衝撞。

那一扇門開得更大了,種子即將掙脫最後一層束縛!

「將軍乃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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