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隆中對策 第二章 暗訪民情,諸葛亮潛伏益州

春光正嬌媚,光芒是透明的,陽光照耀下,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清澈起來,彷彿浸在清水裡,把所有塵垢都滌盪乾淨了。

徐庶一步邁進門檻,乾淨的陽光讓他感覺身體變得輕了,彷彿長了翅膀,隨時可能騰空而起。

「什麼鳥人,走就走吧,誰稀罕,我這就去打爆他的頭!」張飛的雷鳴嗓子震得徐庶腦袋嗡嗡直響。

「張將軍息怒!」孫乾的聲音聽來像遲滯的水,他是個忠厚長者,多年跟隨劉備身邊,從不離棄,很得關張賞識。因此關張火氣暴躁,素愛惹事,他總能居中斡旋打圓場,這兩人偶爾也能聽上一聽。

徐庶搖搖頭,想是又有誰不知好歹惹火了張三爺。

他走得近了,張飛的狂怒聲音更大了,關羽竟也插嘴進來怒罵:「欺人太甚!眼皮安在天上呢,狗屁不懂的窮儒!」

徐庶舉頭一望,面前一座飛檐涼亭,兩株柳樹一左一右,樹蔭剛好落在亭中,關張正跳著腳大罵不迭,孫乾陀螺似的勸了這個勸那個,劉備倚亭而坐,臉色甚是難看。

「主公!」徐庶清聲道。

劉備抬頭,臉上稍稍有了笑容:「元直!」

徐庶踏上涼亭,瞧見關張氣得滿臉通紅:「出什麼事了?」

孫乾抹了一頭一臉的汗:「是元直來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便是兩個月前來新野投於主公門下的武先生,如今定要離去,我苦勸不留,沒奈何便來稟明主公,不想讓二位將軍生氣!」

徐庶一蹙:「為何要走?主公待他不薄啊!」

「他說主公窮困,偏踞新野,不成氣候,每月給的薪俸還不夠他沽酒……」後面的話不能說了,孫乾住了口。

張飛一口唾沫吐出去:「鳥人!什麼東西,當初又不是我們求他來,是他自己巴結來投靠,如今又嫌我們窮困,不成氣候,反覆小人!」

「這口氣怎麼憋屈得下!」關羽一拳打在涼亭的柱子上,「嘭」地震得樑上的灰塵墜落。

劉備惆悵地一嘆:「怨不得人家,只怪我們無能,偏於逼仄窮巷,無兵無地無財,怎不讓才幹外流,人心離散。」

張飛叫道:「大哥,你就是好心,像這等貪財薄禮的小人,不要也罷,讓他滾吧!」

劉備默然良久,苦笑一聲,對孫乾道:「公佑,煩你備一份厚禮贈於武先生,轉告他,劉備困窘,無能養才,武先生才俊英傑,自當高就,從此別過,願他珍重!」

「備厚禮!」張飛暴跳如雷,「像這等小人,一頓拳腳打走便是,還要備禮,大哥,你瘋了不成?」

劉備肅了顏色:「人家來新野投奔我們,也是瞧得起我劉備,如今要走,應具禮相送,賢才擇主而侍,何必強求,豈不寒了天下賢才的心!」

「大哥!」張飛不能信服,嚷嚷著仍要去打爆那人的頭。

「好,好,好!」徐庶放聲大讚。

張飛一呆,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徐庶:「好什麼?」

徐庶慢悠悠地說:「昔日燕昭王為求賢理國而求教於郭隗,郭隗告訴燕昭王:古代有個國君欲買千里馬,便使涓人購之,哪知涓人花五百金買回來一堆馬骨頭。國君很是生氣,要重重處罰涓人,涓人卻說,既然國君肯花五百金買千里馬的骨頭,天下皆知國君真心求馬,那麼,真的千里馬一定會有賣主送來,果然不到一年,就有人送來三匹千里馬。郭隗說完這個故事,諫議燕昭王重用自己,天下士子見燕王對區區郭隗如此善待,一定是真心求賢,必定爭相而至。於是燕王為郭隗築宮而師事之,不久,天下賢才爭相入燕,其中便有樂毅!」

徐庶略一停,目光炯炯:「古國君求千里馬而買馬骨,燕王求賢才而拜郭隗師,主公有心求才,士子離棄而以禮待之,不遷怒,不生嫌,何愁天下真才不至!」

劉備聽得豁然開朗,粲然笑容乍現眉目,他用力一揮手:「元直所言極是!」他一轉頭,忽見徐庶躬身下拜。

「元直?」

「主公真心納賢,不虛名,不偽飾,令庶感動,因此,」徐庶朗聲道,「庶有大才舉薦!」

「大才?是誰?」劉備問。

徐庶仰頭,聲音猶如金剛擲地,鏗鏘有力:「『卧龍』!」

「卧龍」!劉備一震,這是他第二次從別人口裡聽到這個雅號,片刻的躁動後,他認真地問:「元直認得『卧龍』么,其人才幹如何?」

徐庶道:「此人住在隆中,結廬躬耕,複姓諸葛,單名亮,字孔明,其才……」他微一頓,聲音也響亮了,「猶如浩瀚星河,壯闊汪洋,深不可測,廣不可度!」

劉備一陣興奮:「果真如此,便是天下奇才,如此,煩元直延請之!」

徐庶笑著搖搖頭:「此人不可屈就,必要主公親訪,明以誠意!」

「架子好大!」張飛哼道,「還要讓哥哥親自去請,區區隆中村夫,不過種得兩畝好地,扛不得兵器,上不了戰場,空言無補的廢物!」他還在氣頭上,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徐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他若是空言無補,天下人皆是百無一用之徒!」

「有這般能幹?」關羽聽徐庶滿口稱讚,半信半疑。

徐庶爽聲笑道:「我多說無益,諸位將來見了自然知道,此人足可讓諸位過目不忘!」

周圍的議論聲喧囂如亂風,劉備靜靜地站立在斑駁樹蔭中,目光沉入微冷的陰影,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彷彿在做一場與其他人無關的夢。

「主公,可願親往?」徐庶的聲音在他身後猶如塵埃漂浮。

「燕昭王築台延師而得樂毅,」劉備輕輕地說,他緩緩地轉過身,目光里有種沉澱的力量,「劉玄德為得『卧龍』,親往又何妨!」

他輕拽了一下拳頭,一種興奮羼雜著忐忑的情緒在血液里流淌,他覺得有什麼東西要改變了,彷彿是他顛沛無根的命運,抑或是他從來不曾有過,而將來又必將永遠具有的某種堅持。

春風吹得滿院揚花飛舞,天空清朗如乾淨的臉,有歌微醉,和了歡喜的淚水。

季節輪迴猶如眨眼,須臾又到晚秋,霜風滿地,衰草連天。

秋意深邃的成都平原上莊稼熟了,農人三五成群聚在田裡,鋤鐮飛舞,割下的稻稈甩出去。自有人接手一把接一把地捋穀子,捋下的穀子裝入麻袋,一捆捆紮好扔上牛車,餘下的谷茬一段段累在田間,堆得老高,一簇簇像是小山丘。

鞭桿甩了出去,黃牛哞哞地哼著,忙碌了一天的農人抹乾臉上的汗水,一躍跳上牛車,嘚棱嘚棱地趕車歸家。

日薄西山,滿天雲霞在天邊流淌,嘹亮的歌聲隨風一盪,融入岷江的波濤中。

農人車隊一路延伸,無數輛車上都堆滿了今秋豐收的糧食,躺在糧食之中,一年的辛苦都值得了,農人的臉上全是和睦融融的笑容。

「今年又是豐收年!」中年漢子倚在車後開心地哼鳴著。

「爹,我算了算,除去上交給主家和國庫的賦稅,我們剩下的富餘比去年多了兩倍!」趕車的少年是他兒子,笑呵呵地回頭說。

中年漢子露出老到的笑:「還用你說,我早就算過了,只你這龜兒子蠢!」

少年撇嘴:「龜兒子也是你生的!」

中年漢子聽齣兒子在罵他,一把脫下鞋子打在兒子後背上。周圍同行的農人瞧見,都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中年漢子越發窘了,把住腳去穿鞋,狠狠瞪了瞪笑話他的農人。

村落漸近,車隊如水分流,各朝一邊,各歸各家。兒子驅著牛往村西而來,離家越近,鞭子甩得更是起勁了,漸漸能看見門上插著一束茱萸,手臂似的指引著歸家的路。

門裡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拎著大木桶去打水,聽見門口車響,小跑著衝到門首。

「爹!」她笑了起來,雙頰紅撲撲的,彷彿染上的胭脂。

少年跳下牛車,扔了朵紅艷艷的野花給她:「拿著,我在路邊摘的!」

少女一喜,捏了花一聞,輕輕插在蓬鬆的發間,雖無人欣賞,臉上卻顯出了羞澀的神情。

中年漢子和兒子把一袋袋糧食搬進屋,整齊地堆放在院子一側的小倉房裡,少女也忙著遞把手。她沒有父親兄長的力氣,每抬起一袋糧食,都累得氣喘吁吁。

「細妹子,你歇下吧!」少年雙肩扛著麻袋,走路如風。

「我不累!」少女倔強地說。

堂屋裡走出一個婦人,懷中抱著一歲左右的小嬰兒,嬰兒「啊啊」地哼著,小手在母親懷裡揮舞,一會兒抓了母親的頭髮,一會兒扯住母親的衣服,婦人哄著孩子,笑吟吟地瞧著眼前的一幕,神情恬靜安詳。

車上糧食盡數卸載,少女打來一盆水,浸了一張手巾,父子同擦了臉上的熱汗。中年漢子走到婦人身邊,撥弄著孩子的小臉,笑一陣,鬧一陣。

「咦,咋不見那葛家兄弟?」少年伸頭滿屋打量。

少女抹著臉:「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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