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隆中對策 第一章 仗義出手,徐庶雪夜救劉備

大雪飛舞,彷彿是誰在攪動一面巨大的旌旗,把整個世界都掀翻了,天和地粘連不分,只有碎片般的雪花紛紛擾擾,將日月星辰掃得乾乾淨淨。

風雪中,酒館孤零零地偏在一隅,旗幌子搖搖晃晃,似乎隨時可能折斷。房頂本鋪滿了白茅,早被積雪覆蓋了,讓這酒館好像一件張開的銀襜。

徐庶在酒館門首停了有一會兒,猶豫著沒有動,最後,似是終於下了一個決定,還是敲響了門。

「嘎!」門開了,風雪瞬間包圍了開門的人,讓她彷彿被一件羽毛緣飾的巨大斗篷包裹。

「徐家哥哥!」秀娘驚喜交加。

徐庶吞了一口唾沫:「要過年了,我,我……」他不知該怎麼說,明明剛才已醞釀了妥帖的語詞,可一旦見到她,偏偏一個字也講不出。

秀娘微微一笑:「快進來,好大風雪,冷著呢!」她不由分說,一把拖著徐庶進了屋。

屋裡燒著熱烘烘的炭火,暖氣蒸熨著四壁,空氣灼熱得讓人昏然有了困意。徐庶進得屋來,便熱得寬了外衣,解了腰間長劍擱於腳邊,秀娘燙一壺熱酒,讓他在炭火邊就座,又從灶上端來一大缽滾燙的鮮羊肉湯餅,一盤薑汁拌雞。

「大冷的天,也沒個客人,你還賣酒呢?」徐庶見她各樣酒食準備甚全,不禁問道。

秀娘笑道:「索性無事,便在這裡做下酒食,何況,你不是要來么?」

徐庶尷尬地笑了一下,低了頭去飲酒,又喝了一碗羊肉湯餅,身上更是暖意烘烘,臉上還滲出了汗。

秀娘笑盈盈地盯著他吃:「徐家哥哥,過兩天除夕,你還去諸葛哥哥家裡過年么?」

徐庶鬱郁地說:「他去江東兄長家過年了。他讓我去馬家過年,我去待了兩天。馬家倒是熱鬧,但是送往迎出,應酬太多,來的客或者不認識,或者不好打交道,實在沒意思透了。我便託了個借口,離了馬家。」

秀娘似有所感:「徐家哥哥和秀娘一樣,孑然無靠,一到歲末,家家歡合,獨我們無處可去。」

秀娘的話勾撥起徐庶心底的惆悵,不由得沉沉一嘆:「天涯闊遠,羈旅孤雁,總是人間一樣愁!」

秀娘款步走到徐庶身邊坐下,陪他飲了一杯。

「徐家哥哥,家中再無一個親人么?」她撥著腳邊銅盆里的炭火,火光熒熒地流在她的眼睛裡。

徐庶猛地飲盡一爵,半晌,說道:「還有老母在我揚州姑姑家裡,當年我年少不更事,為人報仇干法,隱姓埋名逃走,後來輾轉遷延,才來到隆中,求學避亂,交友共游!算來,有十年未歸家一顧,想是幼年所種桑樹只恐已可合臂了!」

秀娘嘆道:「既是尊母在堂,為何不接來隆中一住,左右也有個照顧!」

徐庶一喟:「我也曾有此念,然我在隆中無有酬業,本已困窘,如何贍養老母,母親在揚州得姑姑贍養,若是跟著我,倒害得她受苦!」

秀娘舀了一碗湯餅捧給徐庶:「苦不苦自己才知,難得的是親人團聚,既有至親老母尚在,當隨侍左右,以盡孝道,何必天涯遠隔。最苦的不是過苦日子,而是孤單單的一顆心!」

徐庶撫著碗沿,騰騰熱氣氤氳著他的臉,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溺的思想里。

「最苦苦心,非苦身!」他輕輕念叨,忽地笑了一聲,「豁然開朗,豁然開朗!」

他顏色驟舒,抱過酒瓮斟滿一杯,舉手笑道:「謝秀娘開導!」言訖,全飲不剩,容色甚慰。

秀娘見他心情變好,也自歡喜,便又去酒櫃中捧來一瓮新酒,放在徐庶腳邊:「徐大哥既然想開了,不日母子相見,當值得慶祝,必要痛飲!」

徐庶笑道:「秀娘為庶解心結,你若有親人,也當偎之,可好?」

秀娘黯然嘆息:「徐家哥哥尚有老母可侍奉,秀娘卻並無一個親人倚靠,全家都死於戰火,獨活我一個,逃到荊州。先是委身賣於豪門為奴,做了人家的侍妾……後來主人亡故,主母不能相容,趕了我出門。幸有鄰里一家沽酒的老夫婦收留,他們沒有子女,收了我做義女,幾年後二老不幸亡故,我便來到隆中開了這一家小酒館……」

她說得悲切,兩行淚水輕輕流淌,噼啪掉下,在石板地上緩緩暈開。她或覺得失態,掩飾地笑道:「見笑了!」

徐庶心中動容,憐惜道:「我竟不知秀娘有這般哀凄身世,好不讓人傷楚!」

秀娘匆匆擦乾眼淚:「這亂世中,似秀娘一般之人莫可盡數,何止秀娘,哪一家沒有傷心往事,只是外人不知,若說出來,眼淚怕要淹過襄陽城了!」

徐庶長嘆:「天下紛擾,英雄霸業,黎民受苦!」他斟了一杯酒遞給秀娘,「前塵往事不必說了,既然我等還能活於世上,當值一慶!」

秀娘接酒飲盡,微醉浮上,撲紅了一張臉,瑩瑩雙目里透出水意的柔情。徐庶抬頭間睨了她一眼,霎時心頭一跳,低了頭去喝湯,再不敢看第二眼。

北風呼呼拍射門窗,尖嘯刺耳的空氣撕裂聲繞著房頂久久不去,有隱約的砰砰聲夾在暴躁不安的風雪聲中,似乎是誰在緊急地敲門。

「有人敲門?」徐庶聽見若斷若續的敲打聲。

秀娘側耳細聽,果然是敲門聲:「或者是有客來了!」

她起身走到門邊,取了門閂,單手撩開厚厚的氈布門帘,兩手把著半扇門,頂著壓向門的風雪努力一推,霎時,風卷著大塊的霰雪吹進了屋裡,激得人身上打了幾個寒噤。

秀娘在迷濛雪霧中努力睜開眼睛,來的是個紅衣男人,面目模糊在狂暴的風雪裡,只能見到他牽著一匹白馬。那白馬不停打著噴嚏,四蹄在地上拚命地刨坑。

「客沽酒嗎?」她竭力地提起聲音問。

「是!」那人的聲音被風雪吹得亂飛,「可以進去么?」

「請進!」秀娘讓開半邊身體,用力頂著門。那人一面往裡走,一面說:「能給我這馬找個槽廄么,風雪太大,它也受不了了!」

秀娘道:「屋右有拴馬的駢槽,我牽馬過去,客人先進屋暖把手!」

那人道了一聲謝,把韁繩遞給秀娘,掀開氈簾徑入了屋子。大概是在寒冷風雪裡走得太久,甫一進入這熱烘烘的房間,寒熱變換太激烈,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徐庶扭頭端詳,這人正把斗篷摘下,抖一抖,雪水嘩啦啦掉落,他像是剛從水裡鑽出來,全身都濕淋淋的,皮靴到膝蓋染滿了污泥,似乎趕了很長的路。

他在徐庶旁邊坐下,取下腰間長劍放於案上,雙手在炭火上來回翻動,身體還在瑟瑟發抖。徐庶的目光慢慢上移,看清了那人的臉,剎那間大驚。

原來是他——劉備!

他怎麼會來到隆中,又如何狼狽如逃難?

深深的疑問閃過徐庶心頭,他偷偷將那人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是蹊蹺,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可到底是什麼事呢?

劉備又打了兩個噴嚏,靠著火邊坐,還不能讓他暖和,反而讓他越來越冷。

徐庶鎮定地平復心情,靜靜地說:「這位朋友,我瞧你衣衫盡濕,需得褪下在火上烘乾,否則倚火著濕衣,冷氣浸入體內,會壞了身體!」

劉備看了一眼徐庶,愣愣地說了聲:「謝謝!」可他卻沒有動手脫衣服,面上還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徐庶似懂得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無妨,這酒館主人是我朋友,她不會介意!」

劉備釋懷,再次對徐庶道聲謝,才開始一件一件剝橘皮似的脫衣服,濕潤沉重的衣衫曳地之時竟划出了水痕,最後,只剩下輕薄的裡衣。他緊緊地挨著火,一件件烘烤衣服,奈何衣服太少,身上兀自發抖。

徐庶順手把自己褪下的外衣遞給他:「先披上!」

劉備見徐庶古道熱腸,甚是感動,誠摯地一拱手:「多謝兄台!」

這時秀娘進了屋,一眼瞧見劉備披著徐庶的外衣烘衣服,先是一愣,徐庶向她微微點頭,她便是懂了,走去灶上端來一大碗薑汁雞湯放在劉備面前。

「客人飲些湯水,祛祛寒!」

劉備感激地說:「謝謝!」他捧了湯大口啜飲,頓時,一股子熱浪從喉頭湧入胃部,再蔓延到五臟六腑,通身都泛起了溫熱的感覺,兼之身上裹著徐庶的外衣,又緊緊挨著火,於是暖意回潮,剛才的徹骨寒冷漸漸消退,額頭上還冒了零星汗珠。

小半個時辰,手中的衣服烘乾了,他一一穿好,還剩下一件棉絨加里的外衣水氣未去。此刻他不覺得冷了,便把徐庶的外衣疊了整齊,捧還回去,臉上帶了笑,又是一聲感謝:「多謝兄台!」

徐庶無所謂地一擺手:「何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劉備大是讚賞:「兄台秉性不拘,古道熱腸,果真好氣量!」

徐庶豪邁地一笑:「天寒地凍,難得相遇酒肆,也是緣分,朋友如不嫌棄,與我同飲一爵如何?」

「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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