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穴·傷不起的偽命題 5.偽命題的後遺症

這個命題,方方面面都存在著漏洞和弊端。由此看來,熊心當時提出這個命題,未必進行了深思熟慮的考慮和論證。他更沒想到事情會出現怎樣的後果。沒想到,不是說他沒敢去想,而是他對整個戰略計畫是否能取得成功缺乏足夠的信心。確實,當時的形勢十分嚴峻,楚軍剛剛經歷慘敗,秦軍勢頭正猛,楚國能否自保都是個問題,何況北上救趙?何況殺進秦朝的老窩關中?項羽那是歷盡艱險、破釜沉舟、光著膀子和秦軍玩命才取得最後勝利的,那簡直是一場賭博。而劉邦西取關中也並非坦途一條,他也是機關算盡、跌跌撞撞才得以入關的。

所以,兩路軍都取得勝利,哪怕其中一路取得勝利,對熊心來講,心裡都是沒底的。如果他對這個都成竹在胸,那他就不是一個政治家,而是一個幻想家了。既然如此沒有把握,那麼這個約定的命題就失去了它的嚴肅性。也許當時熊心就是想儘快提出一個口號,以調動諸將的積極性,或者乾脆就是熊心頭腦發熱地隨口一提,全然沒有什麼前瞻性和預見性。

這類事情如今是很多的。有的領導或上司為了完成眼前的某項任務,便將任務分解,並對下級作出某種承諾,諸如提拔、重用、獎勵,以此來誘惑你,好讓你儘快完成任務,卻因一時急切而有失公允,為以後諸多矛盾埋下隱患。現在大多數領導或上司在這方面處理得要靈活得多,他們只說有可能,並不承諾死,也不說具體的職務和具體的獎勵內容,甚至連提拔獎勵的承諾都是閃爍其詞的。所謂有可能,言外之意並不排除例外的發生,既然一切皆有可能,也就一切皆有不可能。這又好比喂狗,熊心是一次性餵飽,現在的精英們則是一點點掰了丟給它們,讓它們永遠吃不飽,而又永遠存有念想。熊心要是活到現在,估計也混不到精英隊伍里去,恐怕還是個放羊的材料。

熊心就是因為考慮得少,才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成為後來四年楚漢戰爭的契機和抓手。讓人更糟心的是,熊心在發現了這種矛盾隱患後,為了自己的臉面和尊嚴,還依然故我地堅持錯下去。就是這樣一個有著嚴重官本位思想的人,竟然還被某些人推崇為有個性、有血性,是個敢于堅持原則的好領導,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有個性、有血性不是這麼個血性和個性法,堅持原則也不是這麼個堅持法,不看命題本身的對錯,而只對領導一味地順從,這體現了一種政治上的盲從和奴性。遺憾的是,某些領導喜歡這種盲從和奴性,群眾也情願接受這種盲從和奴性,這就讓諸如劉邦之流鑽了空子,抓了機會。從而造成了許多新的矛盾,也留下了許多後遺症。

後遺症之一:劉邦野心膨脹。

最在乎這個命題的,就是劉邦。因為只有他這一路人馬是直取關中的,沒人和他競爭。這讓劉邦對關中王的位置更加渴望。不過正是因為期望值太高,當有一天眼看這個希望變成泡影后,他就會越失落、越憤怒。但面對強大的項羽,他又不敢造次,於是這種憤怒和失落又轉變成壓抑和怨恨,壓抑和怨恨到一定程度,終有一天會爆發的。隨著劉邦羽翼漸豐,這種感覺也會越來越強烈,一旦獲得機會,比如當他得知項羽與田榮正打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便毫不猶豫地出手,還定三秦,奪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進而他還實施了更進一步的軍事計畫:東取彭城,欲置項羽於死地。

對關中王的渴望,還成就了劉邦的野心。如果事先沒有這個約定,滅秦之後一起論功行賞,把劉邦封在哪兒就是哪兒,他也不一定有怨言。可正因為有這個約定,劉邦牢記於心,曾無數次憧憬當上關中王的妙處,反在心裡扎了根,所以被封任巴蜀時便很不適應,那本是秦朝充軍的地方,是個待開發的處女地。這種反差會造成劉邦政治上的躁動,也會激起他反抗的野心。

後遺症之二:命題者被殺。

這個命題最後終於表現出無窮的張力,就是劉邦和項羽矛盾的白熱化。最關心這個命題的是劉邦,最討厭這個命題的是項羽。其實最初的時候,也就是這個命題剛出台的時候,項羽就對它有意見,當時項羽並不想隨宋義一起北上救趙,而是想跟隨劉邦一起西進關中。雖然項羽想進關中並非想當什麼關中王,而是為了給叔父報仇,為了徹底消滅秦帝國。但這一要求被否決,項羽無疑也會心生芥蒂,思想上有了疙瘩。

有疙瘩歸有疙瘩,但項羽並沒多說什麼,還是服從組織安排,作為宋義的次將,隨宋義一起北上救趙。那時熊心對項羽並不重視,不但不重視,相反對他還有所提防。因為熊心是他們項家擁立起來的,只要項家人掌權,他熊心就永遠是個傀儡角色。項羽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沒有實權,也改變不了這個決定。但後來的項羽就不同了,打敗章邯後,他成了諸侯公認的首領,和當年的叔父項梁一樣威風,他便不想遵循熊心的既定方針了。這倒不完全是對熊心本人有意見,還涉及一個威信的問題。大家把你捧上天,你還得向別人磕頭作揖,怎麼著他都彆扭。所以飛黃騰達後的項羽,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想取消這個命題。

不過,項羽並沒有像當初對付宋義那樣對付熊心,他對熊心還是很尊重的。對這個命題的不同意見,他先是「使人還報懷王」,派人去彭城,請示熊心,問這事情是否還有商量。雖說項羽不是親自去的,也算預先打了報告。況且當時項羽在關中,熊心在彭城,也不方便親自去。結果人家熊心依然一副老大做派,勁頭拿捏十足,回答得很乾脆:「如約。」讓項羽別琢磨別的,按既定方針辦。

熊心這人你說他有主見也好,一根筋也好,都不是問題的本質。說到底,他還是囿權思想在作怪,是里子、面子在作怪。在熊心看來,他的話就應該是聖旨。別說他認為說得對,就是不對,你項羽也應該無條件地執行。但熊心似乎忘了一點,就是項羽早就和他憋著氣呢。項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項羽不傻,當初你熊心不讓人家一同入關,反而讓他北上救趙,去打硬仗,這才落在了劉邦的後面。是你自己不考慮實際情況,不正確分析形勢,還死犟死犟的,見項羽派人來請示,還端起架子來了,項羽能吃你這一套嗎!

這次項羽是真生氣了,以他破釜沉舟的英雄氣概,以他在諸侯中樹立的威信,他是不容許任何人駁他面子、在他面前頤指氣使的。他能夠舍下臉去請示,能夠做到低調處理此事已經很難得了。熊心的拒絕,像巨石入水,騰起巨浪,立刻點燃了項羽心中的怒火。這下項羽不管了,乾脆自己做主,對諸侯們說:「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他熊心之所以被稱為懷王,那是我叔父項梁立的,沒有我們就沒有他的今天。況且熊心沒有任何征戰功勞,憑什麼他說了算?平定天下的,是諸位將士和我項羽。

項羽的話是有道理的,也是說得通的。一則,懷王熊心制定的這個命題本身就是個不公平的偽命題,這個我們前面說過,項羽在這段話中也有所表露;二則,懷王熊心是項家推上前台的,理應扮演好適合自己的角色。即便你熊心想挑大樑主事,也該尊重一下項家的意見,現在卻要把人家一腳踢開,這事無論如何不能容忍;三則,天下是我項羽和各位將軍打下來的,你熊心在彭城享福,我們卻在前線拚命,你是總指揮,有待在後方的權力,但你也要考慮實際情況,考慮一下諸將的感受。項羽此番話說得精妙,他沒有將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而是適時把諸將的地位也抬高了,以爭取最廣泛的支持。

之後,項羽又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乃佯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自己做了一回組織部長,尊奉懷王熊心為義帝,給他來了個明升暗降,實際上就是把他供起來當擺設了。然後自號為西楚霸王,開始大封天下,按諸將反秦出力的大小分配封地和爵位,將做著關中王美夢的劉邦封在了巴蜀地帶,不再請示義帝。項羽這樣做也算是先禮後兵了。

有了這段淵源,項羽和熊心的矛盾就公開化了。有這個義帝在,終究是個累贅,項羽就想著讓熊心離開彭城,省得在這礙眼。打發義帝總得有個理由,項羽便對義帝說:「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自古帝王都是住在河的上游,風水好,你也去吧。於是派人「徙義帝長沙郴縣」,給發配到湖南去了,地方夠遠的。本來熊心搬走也就沒事了,結果「趣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於是項羽乾脆密令衡山、臨江二王將熊心半路截殺了事,以免後患。

有人說熊心有骨氣,這話不知是誇他呢還是罵他呢。做人,有骨氣是好事,也值得提倡。從政則不然,講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就像劉邦,知道自己不是項羽的對手,於是乖乖去巴蜀上任,然後心裡憋著壞,這叫卧薪嘗膽。熊心先是忙於奪權,後又死犟到底,都是從政者的大忌。政治上還是不成熟。

後遺症之三:形成連鎖反應,引出第二個偽命題。

熊心之死,歸根結底是這個偽命題帶來的。如果熊心能夠順從項羽,收回自己的成命,哪怕讓項羽看著辦,項羽也不至於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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