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穴·傷不起的偽命題 4.為什麼說它是一個偽命題

前面我們說過,命題錯誤與否,有時並不在命題本身。單看楚懷王這句話,是一點錯都沒有的。這不過是一個極為普通尋常的獎勵機制而已,就像拴在驢嘴前的一張烙餅,引誘獵狗奔跑的肉包子,都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丟出的誘餌。這個無可厚非。可問題是:如果每頭驢嘴前都掛了烙餅,或是每條獵狗都有肉包子的誘惑,抑或說每條獵狗與肉包子的距離都是相同的,那麼,這對於驢和狗們才算公平。也就是說,判斷一個命題是否正確,不能光看命題本身,還要看命題形成的前因、出台的條件,以及它是否體現了公平。我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去分析:

首先,這個命題的出台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項梁的戰死。因為項梁的死,才讓楚懷王熊心有了出台這個命題的機會。熊心本是項梁立的傀儡,扮演著義軍精神領袖的角色,當時執掌軍隊大權的,或者說真正說了算的人還是項梁。包括熊心本人,都得看項梁的臉色行事。劉邦自己組織起來的那支小隊伍,在遭遇秦軍打擊後,投奔的是項梁而非熊心,也能說明這一點。但是項梁在時,一切照舊。如今項梁一死,倉促匯聚起來的隊伍群龍無首,情況便發生了變化。熊心因此看到了翻身的機會,於是忙不迭地從盱台趕到彭城督戰,從後方走向了前台。

熊心遷都彭城,也有他的一番道理。他雖然沒有實權,但在名義上,他的地位卻比項梁高,如今項梁死了,他自然有責任、有義務過來掌控全局。再則也是因為恐懼,怕義軍被剿滅,自己也得被列為主要戰犯處死,所以過來穩定軍心,不讓這支剛剛拼湊起來、還不太穩固的隊伍作鳥獸散。當然最主要的,熊心還是想趁機將大權控制在自己手上,擺脫傀儡的尷尬處境。

至於到底為什麼,暫且不去管它,這不是要探討的問題。關鍵是熊心到彭城之後,並沒閑著,而是大刀闊斧地進行了一番政治軍事改革。以前他只是個精神領袖,並未隨軍帶隊,人們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最多只聽說過名號,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威。熊心立威的手段措施和天下所有執政者的手段措施沒什麼兩樣,就是兩方面:一是奪權,二是封官。正是這次轟轟烈烈的政治改革,才最終促使了那個偽命題的出台。

我們來看看他是怎樣進行改革的。

奪權是奪兵權,當時的部隊分別為呂臣、項羽和劉邦率領。熊心於是先「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把呂臣和項羽的兩股部隊合併在了一起,統一由自己指揮。沒有合併劉邦,是由當時的地理因素決定的。因為呂臣和項羽的駐軍就在彭城周邊,一東一西,便於集中。而劉邦的軍隊駐紮在碭郡,離得比較遠,不方便合併。

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熊心奪兵權是比較倉促的,沒來得及進行統一調配。不過雖然沒有合併劉邦,但熊心對劉邦的部隊也進行了改制,「以沛公為碭郡長」,任命劉邦為碭郡的長官,讓他指揮碭郡的兵。你別小看這一紙任命,這等於從根本上改變了劉邦隊伍的性質,等於重新向劉邦明確了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以後我楚懷王就是你的老大。

接著是封官。畢竟現在楚國是一個獨立的政權了,也要有個草台班子支撐門面才像那麼回事兒,於是熊心封呂臣為司徒,封其父呂青為令尹。劉邦被封為武安侯。項羽被封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如此一來,君臣關係明確,熊心就不再是原來的傀儡了,而是楚國真正意義上的國君。

如此一來,命題的出台也就有了另外一個前提:熊心掌權。如果他不掌權,便沒有軍事上的指揮權,在軍事部署上,也就沒有話語權。現在他當上一把手,也就有了重新進行軍事部署的權力,也就有了新思路。也就是說,熊心那個命題的出台有著一定的偶然性。

其次,命題是在倉促中出台的。其實偶然也沒什麼,只要它正確就行。然而,命題的出台還存在另一個偶然,這個偶然讓命題的出爐顯得格外倉促。

熊心成為楚軍實際的領袖,除了將軍權牢牢控制在手,然後封官封侯給人們點甜頭之外,一開始並無新的軍事戰略,也沒有進行下一步軍事行動的打算,只是處於休整狀態,靜觀天下之變。是後來趙國的求救,才最終促成了這個命題的出台。由此可見,這個命題並非經過長期、充分的論證、調研而作出的遠景規劃。

趙國求救,熊心最初並不想出兵。因為秦軍主力北渡黃河之後,楚軍便暫時擺脫了危局,有了喘息休整的機會。只是後來「趙數請救」,三番五次派人快馬加鞭告急,楚懷王考慮再三,比如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比如通盤考慮、遠景謀劃,比如把握時局、正確決斷,等等。留待那些喜歡玩高深、玩謀略的人去補充吧。總之,正是因為趙國的數次求救,熊心這才下定了出兵的決心。

不過既然決定出兵,熊心在軍事上就有了另一番打算,因為救趙只是為了接應兄弟部隊,而進軍關中推翻秦朝才是根本所在,所以熊心決定分兵兩路:一路北上救趙,一路西進關中。來個兩不誤兩促進。出發前,熊心與諸將開會,分配任務,鼓勁加壓,於是便有了「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這個命題。

第三,命題存在許多不公平因素。這個命題既是在倉促的形勢下成形的,是在外界的干擾和影響下出台的,也就註定它存在著許多的漏洞和不公平。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第一,對項羽不公。這個命題出台前,熊心有過一系列的政治動作,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取消了項羽的兵權。在熊心到彭城之前,項羽是單獨帶著一支隊伍的,而熊心到彭城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項羽和呂臣的軍隊進行了整合,統一由自己指揮。如此,項羽就不再擁有獨立的指揮權了。呂臣雖也沒了指揮權,但他被任命為司徒,成了行政上的負責人。而劉邦呢,不但仍舊帶著他原來的隊伍,有著相對的獨立性,還進一步得到了認可和明確。也就是說,楚軍的三支主力部隊,熊心唯獨對項羽最苛刻,也最不公平。

而且命題出台的時候,項羽只是被任命為宋義的次將,隨宋義一同北上救趙。他既不是一把手,沒有軍事指揮權,走的也不是進軍關中的路線,哪有先入關中的機會?即便入了,功勞也是宋義的,封王也輪不到他。可見,楚懷王定這個約定,根本沒把項羽考慮在內。

第二,還是對項羽不公。項羽志在滅秦,志在為叔父報仇,所以他最初並不想隨宋義北上,而是想隨劉邦入關「怨秦破項梁軍,奮,原與沛公西入關」,但這一要求沒有獲得熊心批准。沒有被批准的原因,是追隨熊心的一些老將不同意,他們對熊心說「項羽為人剽悍猾賊」,認為他辦事魯莽,性格強悍,不適合擔任此項工作。還舉了若干例子,比如,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打下襄城後,鐵血屠城,連殺帶活埋,搞得雞犬不留,太殘忍。如此一說,熊心便站在講政治的高度,否絕了項羽這一要求。

客觀上說,項羽的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他只是想做進軍關中這項具體的工作,因為他擺出了一個很高的姿態,就是要求給劉邦當副手。本來項梁在時,項羽和劉邦是平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劉邦地位還高,因為畢竟項羽是嫡系,現在他甘願做劉邦的副手,就是為了進關中滅秦,可見他是完全出於公心的。而且從項羽想做劉邦副手這點來看,他也並不是想奪權,或是想當關中王。因為作為副手,即便打下關中,那功勞也是一把手劉邦的。不管怎樣,項羽想進關中的想法被完全否決了。那麼,那個命題對項羽來說就變得毫無意義。

第三,對諸將不公。《史記》中在說到當時的形勢時,有一句話:「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秦軍當時很強大,在軍事上處於主動。大家都認為進關中不利。儘管如此說,但熊心在兵力分配上,還是明顯傾向於救趙的一路:除了劉邦自己的部隊進關中外,熊心可能還留下一部分駐守彭城,其餘的兵力則全部北上救趙。而且這一路的首領是他剛剛發現並且非常信任的「人才」宋義,被任命為上將軍,地位形同以前的項梁。次將則是項羽,末將為范增,人員配給很充沛。這說明當時情況並不像諸將認為的那樣,硬骨頭在關中。當時章邯率領的秦軍主力在趙地,這裡才是未來打硬仗的主戰場。

退一步講,拋開難易程度不說,就說進軍路線。進攻關中的一路是直奔關中,走的是直線,而救趙的一路,則是先北後西,走的是曲線,而且前提是要先進行一番惡戰,打贏了,才能重新休整向西進發,那時劉邦部隊說不定早就入關中了。況且北上救趙這一路軍隊能不能打贏章邯率領的秦軍主力還懸而未知,生死未卜,前途未定,哪有什麼心思考慮進取關中啊。

再退一步講,就說當時關中難打,救趙容易,那既然分兵兩路,卻只規定「先入定關中者王之」,也有失公允。因為兩路大軍有著不同的工作任務,卻規定了相同的工作目標,這激勵機制也有問題。

如果大家是分兵幾路,一起向關中這個共同的目標進發,那麼誰先打下來,或者說誰出力最多,誰就為關中王,這也算公平。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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