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種政治話語的崛起 五、日內瓦激辯人權

人權國際電影節暨人權論壇於2010年3月在日內瓦舉行,主辦人與我聯繫是否可以參加關於中國人權的辯論。我知道這個電影節和論壇已舉行多次,對中國人權一貫持批評的態度,但我還是接受了邀請,因為我確實有話要說。在人權問題上,西方已經習慣了當全世界的法官,喜歡教訓別人。其實,西方的人權觀,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都存在大量的問題,值得好好辯一辯。辯論於3月9日晚上7點半舉行,大家先看了一部法語的紀錄片《南京的女孩》。應該說這部片子總體上還算客觀,幾乎沒有正面提及人權問題,而是用寫實主義的方法記錄了南京師範大學一群女大學生的日常生活,從體操軍訓到上法語課,從上黨課到談戀愛,從卡拉OK一展歌喉到遠足西藏長途旅行,很有生活氣息。我對觀眾說,從這個電影中,你們可以看到中國社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放。

不過,這個電影只是前菜,中國人權本身的辯論才是正菜。參加這場活動的人大多是自稱關心中國人權的西方非政府組織人士和當地一些對中國有興趣的人,也有不少外交官,從主席台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坐得滿滿的,總有300多人,舉手發問一直沒有間斷。應該說我們爭論得相當激烈,雖然觀點不同,但大家還是保持了必要的剋制和禮貌。辯論會結束後,一部分聽眾又圍著我,繼續討論了近一個小時。我不能說我說服了所有的聽眾,但不少人承認他們對中國人權有了一些新的認識。一些喜歡指責中國人權的人也承認他們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下面是我發言的主要內容:

大家就中國人權提了一些問題,我也談談自己的看法。主持人剛才提到「中國崛起對國際人權的挑戰」,但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認為沒有中國在人權和人的自由方面的巨大進步,中國的這種崛起是不可能的。一個人權被不斷侵犯的民族是不可能如此迅速崛起的。您不妨問一問您在中國或者世界任何地方見到的中國人:中國的人權究竟是好了還是壞了?我想大多數中國人的回答是現在更好。

中國是世界上變化最大最快的國家,歐洲三百年的事,中國壓縮到了三四十年,這個過程自然會出現各種矛盾,包括不少人權問題需要逐步解決,但多數中國人對自己國家的發展方向是滿意的,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就此作過跨國民調,2008年中國人的滿意度是86%,美國人是23%。所以討論中國人權,應該先問中國人,而不是美國人和歐洲人。

奇怪的是西方總認為自己比非洲人更了解非洲,比俄羅斯人更了解俄羅斯,比中國人更了解中國,這肯定是有問題的。以非洲為例,西方總認為非洲的民主化必須壓倒一切,但你們至少應該問一問非洲人自己是怎麼考慮的。我走過很多非洲國家,我可以說,非洲人最想解決的人權問題首先是吃飯問題,然後是疾病問題、就業問題、治安問題,但你們硬要人家把民主化放在第一位,結果多少非洲國家陷入了動亂和饑荒?

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能同時實現所有的人權,所以一定要有輕重緩急。中國人沒有按照西方的邏輯去做,我們把消除貧困作為核心人權,實現了近四億人脫貧。如果按照西方的標準做,消除貧困根本就不是人權,美國至今連經濟、社會、文化權利都不承認,所以我們不等西方覺醒了,我們已經這樣做了,而且效果不錯。

剛才有人問為什麼中國不參加西方對一些非洲獨裁國家的制裁。這裡又涉及一個理念上的巨大差別。從中國人的理念來看,幫助非洲國家脫貧本身就是實現一項核心人權,任何國家都不能找借口侵犯這項人權。這有點像國際紅十字會的人道主義救援活動,它是不分敵我的,它是從人道主義角度出發進行的。如果要制裁一個國家,那需要聯合國授權來共同進行,而不能只是幾個西方國家說了算。西方在非洲什麼都按照自己的標準行事,簡直成了政治勒索,受援國家怎麼可能發展起來?西方國家自己也有很多的人權問題,比方說,絕大多數西方國家至今都未實現男女同工同酬,這無疑是侵犯人權,是不是聯合國應該對西方實行制裁呢?

民主是普世價值,但西方的民主制度不是普世價值,這兩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民主的核心是要體現人民的意志,實現良好的政治治理。一黨制也好,多黨制也好,無黨制也好,能夠實現良政的才是好制度,不能實現良政的就是壞制度。環顧整個世界,我根本找不到一個非西方國家可以通過採用西方的政治制度而變成一個發達國家的先例。

西方自己也應該反省自己的政治制度。美國的金融危機是怎麼發生的?南歐的「笨豬四國」是怎麼形成的?這些危機與西方民主是什麼關係?這些危機侵犯了多少人權?為什麼美國三權分立既不能預測金融危機,也不能有效地對付危機?我想關鍵是僅靠政治系統內部的三權分立解決不了問題,現代國家更需要整個社會的平衡,特別是政治力量、社會力量、資本力量之間的平衡。中國得以避免金融危機,與中國模式的這個特質有關。如果美國民主制度無法平衡資本力量,那還會有新的危機。

至於死刑問題,我想多數中國人不同意廢除死刑,這種民意要尊重,這是民主的前提。我倒是在琢磨一個與此相關的問題:如果西方那麼尊重生命,包括尊重殺人犯的生命,那麼你們為什麼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直接宣布:和平是普世價值,除非聯合國授權,任何國家都不能發動戰爭?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殺害了總有十幾萬平民吧?這不等於是對十幾萬無辜者執行了死刑嗎?這不是大規模地侵犯人權么?

人權很重要,但許多傳統價值也同樣重要,一個社會的良性運作需要多種要素的有機組合。像所有國家一樣,中國也有貪官,有壞蛋,有刁民,但我們總體上保持了淳厚樸實的民風,這種民風的形成得益於中國數千年形成的傳統文化。最近海地和智利大地震後都發生了大範圍的搶劫,而中國2008年發生的汶川大地震,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儘管我們受災的人數是智利的十倍。為什麼?我想中國的傳統文化起了作用。這是一種人本文化,人要將心比心,救人於危難之中,不能趁火打劫,那是要遭天譴的。

前幾年,中國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常回家看看》,很受歡迎,結果卻引起了一些爭議。因為歌詞中唱道:領著孩子常回家看看,帶上笑容帶上祝福,陪同愛人常回家看看,媽媽準備了一些嘮叨,爸爸張羅了一桌好飯,生活的煩惱跟媽媽說說,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談談。一些女權主義者認為這首歌歧視了婦女,但大多數中國人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現代化進程導致了過分忙碌的生活,但再忙我們也不應該忘記自己的父母。這首歌唱出了中國人的文化傳承,這是一種令人感到溫馨的人文傳統。每一個社會都有自己的文化傳統。中國的文化傳統比西方人權的理念的出現要早得多。世界上的事情不能什麼都套用西方形成的人權標準。世界人權事業的未來方嚮應該是更多地包容不同的文化和智慧,從而豐富人權的理念。說到底,我們更要防範的不是剛才主持人提到的所謂文化相對主義,而是文化絕對主義,那種把自己的文化說成是普世價值,把人家的文化說成是落後習俗,然後把自己的東西強加於人的做法。

過去我學英文,我的英國老師告訴我,英文中「我」是大寫的,表明了個人在社會中的重要地位。中文沒有大小寫,但是如果有的話,我想中文也會把「你」、「你們」、「我們」等都大寫。人有不同的社會角色:你是一個兒子,是一個丈夫,是一個父親,也是一個別人的同事。中國文化中「我」的權利和義務是聯繫在一起的。我實在覺得中國的人本文化可以豐富西方以個人自由為基礎的人權觀。我也認為中國的古老文明其實是非常後現代的,對於解決西方社會今天的各種問題,對於解決全球治理的難題都有益處。

至於中國持不同政見者問題,坦率地講,這些人似乎一直期盼中國出現一場「顏色革命」。但是「顏色革命」給烏克蘭帶來了什麼?災難。給喬治亞帶來了什麼?災難。給吉爾吉斯斯坦帶來了什麼?災難。這些人的榜樣是捷克《七七憲章》和波蘭團結工會。其實,他們的這些要求在海地共和國得到了全部的實現,但海地是個徹底失敗的國家。世界已經進入21世紀了,世界已經經歷了蘇聯解體、南斯拉夫崩潰和「顏色革命」一個接一個的失敗,但這些人還是在那裡談論抽象的民主,照搬西方模式,何以服人?這些人還可以問一問自己:為什麼長期生活在西方的絕大多數海外華人也不支持他們?

我四年前去波蘭訪問,順便查了一下美國皮尤中心的民調,那一年,中國人對自己國家的滿意度是72%,波蘭是13%,您說誰該向誰學習?我建議您去團結工會的發源地格但斯克看一看,去華沙看一看,再去上海看一看,您就知道世界的未來在哪個國家了。中國歷史上曾經上千年領先西方,後來我們驕傲自滿了,閉關自守了,結果就落後了。中國現在一直認真學習別人的一切長處,包括西方保護人權的有益經驗,但也不放棄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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