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接下來幾個星期,上帝和魔鬼在街頭展開了殊死搏鬥。薩伏那羅拉每天佈道,成群結隊的青年男子在街頭上,以其新教會鬥士的身份,懲罰不虔誠的佛羅倫薩人,把女人們趕回家,讓她們待在自己的房間里。

我那美貌的姐姐偏生挑選在這個時候挑戰自己。聖誕節早上,伊莉拉得到消息之後把我叫醒,「你媽媽遣來了信使,說你姐姐昨晚生了個女孩。她現在和你姐姐在一起,她回家的

時候,會到我們這兒來。」

我的媽媽。結婚以來,我已經有六個星期沒有見到她了。在我生命中,雖然她對我的愛有時會變得很嚴厲,但沒有人像她那樣理解我的反常,她不管這個,甚至是因為這個而更加關心我。然而,也正是這個女人,和我丈夫有著共同的往事,正是她的兒子,出賣了自己的親妹妹。那天下午她來的時候,我幾乎有點害怕見到她。雖然我的丈夫昨晚離家,迄今未歸,但這對於掩蓋真相併沒有什麼幫助。

我像一個賢淑的家庭主婦,在會客室歡迎她的到來。和她那裝飾優雅大方的會客室比起來,這房間顯得陰冷而無趣。她進門的時候,我站起身來,我們相互擁抱。落座之後,她用那依然銳利的眼睛端詳著我。

「你姐姐分娩了,驕傲得像只孔雀,精神很好。嬰兒的狀況也不錯。」

「謝天謝地。」我說。

「那是。你呢,亞歷山德拉?你看起來不錯。」

「是不錯。」

「你丈夫呢?」

「他也挺好的。」

「沒見到他,真遺憾。」

「是吧……我相信他很快就回來了。」

她停了一下,說:「那麼,你們兩個之間……」

「……非常好。」我緩緩說。

她知道我在迴避這個問題,就旁敲側擊地問:「這屋子非常安靜,你每天怎麼過的?」

「我祈禱,」我說,「聽從了您的建議。回答您下個問題吧,我還沒有懷孕。」

我的率真讓她微笑著。「沒關係,我不擔心。你姐姐比人們通常認為的都要快。」

「分娩順利嗎?」

「比生你容易。」她溫柔地說。我知道,她提起我的出生,是試圖讓我在她面前變得溫柔一些。但我對此毫不領情。

「毛里其奧今天可發財了。」

「確實是。不過他寧願要一個男孩。」

「儘管如此,他女兒的出世讓他賺了400弗羅林。沒有繼承人,但可是為他女兒的嫁妝起了個好頭。輪到我的時候,我得讓柯里斯托佛羅也這麼干。」

這句話讓我洋洋自得,因為它聽起來像一個妻子應該說的。

媽媽看著我,「亞歷山德拉?」

「怎麼啦?」我歡快地回答。

「一切都好吧,我的孩子?」

「當然,您再也不用為我操心了。我結婚了,記住。」

她住口不說。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我知道,她被眼前這個冷淡而鎮定的年輕姑娘惹惱了。我也默不作聲。

「您在宮裡待了多久,媽媽?」

「什麼?」

「我丈夫和我說起他在豪華者洛倫佐家中的往事。他說整個宮廷都為您的美貌和聰明傾倒。」

我想就算我用暴力攻擊她,也不會讓她如此大吃一驚。此前我從未見到她如此支吾其詞。「我……沒有……我沒有在宮廷待過。我只是去參觀……少數幾次……在我小的時候。我哥哥帶我去,但……」

「所以您確實認識我丈夫?」

「不,不……我是說,如果他在那兒,我也許見到過,但我不認識他。我……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即使這樣,我仍然很吃驚,您為什麼從來沒提起過?您不是很熱衷於讓我們了解歷史嗎?您認為我們對此沒有興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重複著說,「那時我很小……比你現在大不了多少。」

但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年紀已經很大了。「我爸爸也在宮廷里嗎?你們怎麼遇到的?」因為我很清楚,要是爸爸想把這樣的事情一筆勾銷,我們作為他的子女就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結局。

「不,」她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我感到她語調有所變化,又恢複了沉著,「我們後來才結婚的。你知道,亞歷山德拉,雖然你對了解往事有著讓人敬佩的熱情,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論現在的事情。」她說,「你應該知道你爸爸現在狀況不妙。」

「不妙?怎麼了?」

「他……他受到一些束縛。法軍入侵和佛羅倫薩財富的變化給他帶來了麻煩。」

「我還以為他狠狠賺了一筆呢。據我聽到的,法國軍隊只對我們的衣服感興趣。」

「沒錯,不過你爸爸拒絕賣給他們。」我聽到之後,因此更愛他了。「我擔心他的拒絕會讓人認為他是一個反對者。我相信在未來,這不會給我們造成太大的麻煩。」

「不過,他一定還被告知,市政廳再也不會召喚他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偉大的政府大廳將會被斯尼夫勒黨佔據。」我說,用上了一個專指薩伏那羅拉的追隨者的俚語。她看上去有點擔心。「放心吧,在公眾場合我不會這麼說的。我丈夫讓我知曉城裡的時局變化。和您一樣,我也聽說過一些新法律,反對賭博、淫亂,」我停了一下,說,「和雞姦的。」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話又一次讓她屏住了呼吸。空氣變得非常寂靜。那是不可能的,她是我自己的媽媽,怎麼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雞姦,」我重複說,「一種厚顏無恥的罪行,我最近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認為,我在這方面受的教育相當不夠。」

「好了,它不是一個良好的家庭應該談論的。」她說。現在她的言語變得和我一樣冷淡。從她的言語判斷,很明顯,她出賣了我。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我感到十分憤怒,甚至不願意和她待在一個房間里。我站起來,示意送客,但她一動不動。

「亞歷山德拉。」她說。

我平靜地瞪著她。

「我親愛的孩子,如果你不開心……」

「不開心?為什麼?我的婚姻有什麼能讓我不開心的呢?」我繼續瞪著她。

她站起來,回應我的咄咄逼人。「你知道,你要是現在回家,你爸爸會很開心的。這些天來,生意的事情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佛羅倫薩並非惟一發生暴亂的國家,很多地方局面糟糕,影響了生意。我想,他最喜愛的女兒到訪,也許會讓他稍微放鬆一些。」她溫柔地說,「我也一樣。」

「真的嗎?我還以為哥哥們都在家裡,現在這些年輕的蠢男人越來越難相處。」

「是的,盧卡確實變成這個樣子了。」她說,「真的,我擔心薩伏那羅拉收買你的哥哥。你在和他打交道的時候可要注意點。至於托馬索……」她停頓下來,我感到她體內的恐懼,「我們這些天並沒有經常見到他。我想這也是讓你爸爸擔心的事情。」她垂下了目光。

她就快走到門口了,我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她轉身說:「哦,差點忘了。我給你帶來了一件東西,畫家給你的。」

「畫家?」我感到胃裡有種熟悉的、甜蜜的痛苦升上來。雖然生活中我們有過那麼多事情,但有時我完全不會想到他。

「是的,」她從包里掏出一個外面圍著白布的包裹,「今天早上,他把這個交給我。這是你的結婚禮物。我們沒有請他替你畫嫁妝箱,我想他一定有些困惑,雖然你爸爸已經和他解釋過,說那是因為時間不夠。」

「他怎麼樣?」

她聳聳肩。「他開始做壁畫了。不過在完工前,我們不會去看的。白天他和助手一起工作,夜裡則一個人工作。除了參加宗教儀式,他從不離開家門。他是個奇怪的年輕人,從他來到我們家,我和他還沒說過50個字。我想他也許更適合待在他自己的修道院,而不是來到我們這個世俗的城市。不過你爸爸還是對他信心十足。我們得希望他的壁畫和他的想法一樣豐富。」

她停了下來。也許她想許諾在未來向我透露更多消息,以此來軟化我的沉默。不過我依然對她不理不睬,所以她草草擁抱了我,然後就離開了。

我又孤獨一人,房間變得更冷了。我不讓自己想著剛剛知道的真相,因為要不然,我一定會墜入一個永遠無法拔出的痛苦深淵。於是我把注意力轉移到畫家的禮物上去。

我輕輕解開那塊白布。裡面是一塊大開本的教堂聖經那般大小的木板,上面是一幅蛋彩畫,畫著聖母的肖像。畫面很活潑,有佛羅倫薩色彩明艷的太陽,背景栩栩如生地顯示了這座城市的要素:偉大的圓頂、錯綜複雜的涼廊、廣場和大量的教堂。聖母坐在中間,她的手(多麼漂亮的手)輕輕擺放在膝蓋上,她頭上有一暈金色的光環,表明她是上帝的母親。

這些都是確定的。不那麼確定的是畫像上的聖母究竟多少歲。她顯得很年輕,肆無忌憚地正視著觀畫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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