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2008奧運會

等我在德國做完手術、進行了3個月的康復訓練回到國內,奧運會似乎已經近在咫尺了。「鳥巢」和「水立方」場館都已經收拾齊備,倒計時每天都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我和國家隊的隊員一起來到薊縣的基地,在此地集中訓練。

薊縣位於北京與天津的中間地帶,我們的訓練場地坐落在群山之間,遠眺可以看到長城,山谷間空氣清新,沒什麼人,這是個讓人感覺很舒服的基地。

打完溫網回國後,我的右膝又有點水腫了。我趕緊與醫生聯繫,醫生告訴我該用的針劑的名字,讓我在國內找醫生,每5天打一次針。因此我在薊縣訓練時每5天就往北京市區趕一次,姜山陪著我坐車去找北醫三院的胡大夫打針。這樣往返一次至少要花三四個小時,但為了訓練,也沒有別的辦法。

由於訓練強度陡然增大,我的膝蓋比預想中磨損得要嚴重,有一次訓練後腫得很厲害,醫生得先把裡面的積水抽出來,再往裡打葯。這個針我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打,中間斷過幾次,但最後還是延續了下來。即使是現在,我也每周必去打一針。注射進膝蓋的藥劑相當於機械使用的潤滑劑,對軟骨能起到保護的作用。

腿傷是否會影響我在奧運會上的發揮?就連我自己也不敢確定。我對奧運會只能抱一個「重在參與」的心態,沒有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在大家關注的焦點都在女子雙打上,對單打項目普遍不抱什麼期望。奧運會前我們在薊縣集訓了很久,當時的主教練對鄭潔、晏紫的關注比較多,經常去看她們訓練,我的場地他只來過兩次。可後來我在奧運會上進入前四時,主教練又忽然來看我。當時我正在中心場地訓練,很多記者都在現場,主教練忽然過來視察,還幫我撿起一枚掉在地上的網球。我頓感壓力,這個有點刻意的行為說明大家相信我這次可以獲得奧運獎牌。

8月8日,奧運會開幕了。儘管有著種種傷痛和擔憂,但當奧運會真正到來時,我仍然感到興奮異常。這是我們國家舉辦的奧運會,這是一次意義非凡的盛會。2000年我也參加過悉尼奧運會,那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但這一次畢竟是在家門口舉辦的奧運會,感覺非常不同。

很難形容那種歡欣鼓舞的心情。我想在當時,無論是運動員還是普通觀眾,是在北京開幕式現場還是在家裡的電視機前,身為中國人的自豪感都會油然而生。

開幕式的時候,孫主任怕我身體跟不上,還跟我說:「別去了,太累了。」我告訴她沒關係,「我要去的」。我想親眼見證這一盛事。當時我還很仔細地給自己化了個妝,好讓自己上鏡時好看一點。

作為奧運會東道主,中國的方隊是最後一個進入主會場的。一路上,志願者們就在中國代表團周圍不停地高喊:「中國加油!」觀眾席上,人手一面小國旗,大家都高高舉起旗幟大聲吶喊。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想流淚——語言形容不出那麼微妙的感受,我無力多說什麼,我只能任自己的熱淚流淌。

進場後,表演開始了。我和姜山都不停地與人合影。其實那時我最想找費德勒照相,那天他是瑞士代表團的旗手,一出現在賽場上就引起了觀眾們熱烈的回應。平時我們看到的都是身著運動服的費德勒,而在開幕式上他穿的是瑞士代表團的制服,非常新鮮。我在人群中找了他很久,沒有找到,可能他提前溜走了。那天還是他27歲生日,想來這一天對費天王也很有意義。不過我還是很開心,我在人群中找到了漢圖楚娃和其他幾個我特別喜歡的網球運動員合影。中國代表團的運動員們也互相拍照,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去的時候,我們還都紀律嚴明,誰上哪台車一點都錯不得,等到開幕式散場後局面就全亂了,大家看見哪輛車就上哪輛車。代表團發的鞋子我穿著不舒服,車到了奧運村我就打著赤腳走回去了。

與奧運會帶來的歡樂相反,網球隊里一片愁雲慘霧:那次比賽的開局形勢對中國隊很不利,我記得當時抽完簽後,蔣宏偉教練臉色就變了:幾乎所有中國隊選手都在第一輪就遭遇了種子選手。

我的簽運是所有人裡面最差的:第一個對手就是威名在外的庫茲涅佐娃。

這正是庫茲涅佐娃的狀態巔峰期,進入奧運會前她的排名是世界第三。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役,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庫娃一定能夠取得這場比賽的勝利。就連我自己也不由得這麼想。媒體乾脆就登出了這樣的大字標題:中國金花簽運差,李娜首輪庫茲娃!

倒是還挺押韻的。

我總覺得自己一到奧運會就運氣不好,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我就是首輪遭遇世界排名TOP10的桑切斯·維卡里奧,結果在第一場比賽就被淘汰了。這次一看到抽籤結果,我就苦笑著對姜山說:「完了!又是個『一輪游』!」

儘管如此,我還是盡自己所能,認真地訓練、備賽。我調了一些庫娃的比賽錄像,反覆觀看,有一股好勝的小火苗在我心裡偷偷地燃燒——我和庫茲涅佐娃也算老相識了,還曾經在溫網贏過庫茲涅佐娃一次,之後打比賽我倆相遇時,比分大多也比較接近。雖然嘴上那麼說,但在我內心深處,庫茲涅佐娃並非不可戰勝,我還是有機會的。

事實證明我想得沒錯,那場比賽的開局不算順利,我仍有點擔心自己的傷腿,庫娃則先聲奪人地連破了我的前三個發球局,早早確立了領先優勢。她的發球威力強大,正手也很出色。

但這期間的對抗讓我找到了自信,我不去考慮輸贏的事,專心致志地攻擊她的正手,成功地完成了兩次破發。

接下來又是庫娃的發球勝盤局了,我成功地破掉了她的發球局,並一路將比分追到5∶5平,在搶七局中,我以7∶5的比分結束了第一盤的比賽。

觀眾們大聲歡呼。我心中平靜了一些。無論怎樣,庫娃,這是我的主場啊。

第二盤的比賽進程和第一盤如出一轍,庫茲涅佐娃又是在開局破掉了我的發球局。但這於事無補,我連破了她的兩個發球局,用連贏五局的強勢將比分反超為5∶2。

我看到庫娃的臉,那是一張煩躁、失去信心的臉,我曾經多次在休息室的鏡子里見到自己的同樣的表情。

那是失敗的徵兆。

此時的比賽已經完全失去了懸念,在關鍵的第十局,我用制勝破發粉碎了庫茲涅佐娃的逆轉希望,將最終的比分定格為6∶4。這場比賽我們大概打了1小時45分鐘,我前後發出三個ACE球。

這場比賽結束後我回奧運村吃飯,還在餐廳遇到了湖北籍的小運動員,她們跑來問我打得怎麼樣,我說剛拿下第一輪,她們說她們進前四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用力握了握手,叮囑對方:「加油!」

第二輪比賽有驚無險,我順利沖入1/4決賽。

進入八強之後,我遇上了一位威風凜凜的對手——即使是對網球相對陌生的中國觀眾,也少有沒聽過她的威名的——她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大威廉姆斯!

這又被認為是一場一邊倒的比賽,大家都覺得大威廉姆斯沖入四強已成定局——即使是從沒打過網球的人,也都聽過大小威姐妹的赫赫威名。擁有7個大滿貫桂冠的大威廉姆斯一個月前剛剛包攬了溫網女子單打、雙打冠軍,奧運會前三輪比賽她贏得也相當輕鬆,可以說競技狀態相當不錯。而我此前從未與大威交過手,現在忽然在1/4決賽與這麼強大的對手狹路相逢,所有的人都替我捏了一把汗。

如果你關注網球新聞的話,你就會看到那段時間上網站上的新聞標題態度上微妙的變化:從「李娜勇擒庫茲娃」到「中國金花面臨重大考驗」、「強敵阻擋四強之路」,家鄉媒體正在以他們獨特的方式表達出對這場比賽的擔憂,顯然,對我能否戰勝大威廉姆斯,大家普遍抱著謹慎觀望的態度(或者說有些乾脆就沒抱希望),但身為中國人,那種同仇敵愾的態度是能感受到的。

比賽當天一直在下雨,原定的比賽時間只好一再延遲、延遲。直到晚上6點半雨才停了,我記得當時我連準備工作都沒做,忽然接到通知說45分鐘以後開始比賽!教練們都不在身邊,還好吳迪在旁邊。我趕緊叫他幫我活動了一下,就匆匆入場了。我和大威的比賽是那天的第二場比賽,前一場是布雷克對陣費德勒。

那場比賽費德勒好像輸了。因為他們出場時,我們正在往裡走,我看到布雷克神情愉快,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當大威走過他身邊時,兩人還和對方打了打手,意思是:「加油!」

我沒想太多,走進場地就開始熱身了。

那場比賽場邊座無虛席,儘管賽前已經有工作人員向觀眾們宣讀了賽場紀律,但我一進場就聽到有觀眾大叫我的名字。那次比賽,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騎虎難下」。

主場這件事,確實非常微妙。看台上傳來的助威聲可能會給你帶來動力,也可能會給你帶來壓力。打網球這麼多年,我習慣了客場作戰——我曾在莫斯科的球場上頂著山呼海嘯與俄羅斯選手交鋒,也曾在美網賽場領略過華盛頓人對自己家鄉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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