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魔鬼之子

就在蒙古人和維吾爾盜匪劍拔弩張的時候,在落後哲別所率大隊數里之外,阿娜爾古麗公主正倚在香車的窗欞上,嬌艷的臉龐上泛著動人的紅霞,興緻勃勃地遙望著對峙的雙方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領兵的客列古台聽不懂公主的維語,也無心理會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公主的問題。他示意部下把香車隱到一座沙丘後,自己則率數十名蒙古武士卧下戰馬拔出腰刀,隱在戈壁低洼處蓄勢待發,數里外對峙的雙方一旦動手,他就要不惜一切代價飛馬馳援。

「哎,問你吶,他們在幹什麼?」阿娜爾古麗公主見沒人搭理自己,只得問這幾天來一直緊跟在香車旁的那個懂得維語的年輕護衛。這混血的護衛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卻沒有年輕人應有的活波和開朗,整天都面無表情,除了必須的通譯幾乎不說一句話,像一具會吃飯睡覺的木偶。這讓很少離開家門的阿娜爾古麗十分好奇,總想逗他說話,想跟這除了侍女之外唯一可以交談的人聊聊天。可惜這護衛面目雖然十分英俊,但眼神卻冷漠到沒有一絲感情,這令阿娜爾古麗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種莫名的懼意,若非沒有旁人可以問,她寧願去問那個面目兇狠的蒙古百夫長。

「不知道。」年輕的護衛被追問不過,只得冷冷應付了一句,然後牽馬把香車隱到沙丘後。阿娜爾古麗眼看視線被沙丘擋住,再看不到遠處對峙的雙方,不由撅起嘴抱怨起來:「快帶我上沙丘看看,我想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沒人理會公主的呼喝,那名護衛甚至靠著香車的車輪坐下後閉起了雙眼,鼻息細微地瞑目養神。沙丘那邊傳來隱隱的呼喝打鬥聲和箭羽破空聲,伏在戈壁低洼處的客列古台一躍而起,率數十名部下縱馬前去馳援,香車周圍就只剩下幾名老弱殘兵和那名年輕的護衛。

聽到沙丘後越來越激烈的打鬥,阿娜爾古麗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跳下馬車便向沙丘上面跑去,雖然是養尊處優的公主,可她卻比大多數同齡人身手要靈活,很快就悄無聲息地爬上了沙丘,當她看到不遠處那戰鬥的場景時,不由「啊」一聲驚呼,嚇得愣在當場。

聽到公主的驚呼,瞑目養神的護衛驀地驚覺,見公主已經爬到沙丘上,他立刻發足向她追去,片刻間也上了沙丘。只見不遠處蒙古人和維吾爾人激斗正酣。維吾爾人數雖眾,但面對蒙古人用駱駝和牛羊圍成的皮肉堡壘卻無能為力。數十名蒙古弓箭手躲在駱駝群中,用精準的箭羽抵擋著維吾爾人的進攻,而哲別則率一小隊精悍的騎兵躲在皮肉堡壘的後方,待維吾爾人衝破箭網接近堡壘時,則縱馬而出迎頭予以痛擊,另外還有客列古台率數十名騎士在維吾爾人大軍後方游擊騷擾,令維吾爾人不能傾力對哲別的主力發起猛攻。戰鬥一時成了膠著狀態,蒙古人擺脫不了維族盜匪的糾纏,而維族盜匪也無法一舉擊潰蒙古人以駱駝牛羊臨時建造的皮肉堡壘。只見戈壁荒漠上除了雙方戰士的屍體,也倒下了無數牛羊駝馬,殷紅的鮮血在戈壁荒漠上流淌開來,把方圓數十丈範圍變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澤。

幾名維族匪徒發現公主的身影,立刻向這邊撲來,那護衛忙拉起阿娜爾古麗公主往沙丘下逃去。阿娜爾古麗不想任他擺布,不由拚命掙扎,二人這一爭執便雙雙從沙丘上滾了下來,渾身裹滿黃沙,一時間俱十分狼狽。

就這片刻功夫,幾名維族騎士已經衝到沙丘上,縱馬向公主衝來。留守的幾名蒙古老兵忙迎上去,三兩個照面便被彪悍的維族騎士斬殺馬下。幾名騎士控馬向公主圍過去,其中一名騎士打馬加速,同時彎腰向公主伸出手臂,在戰馬衝過公主身邊那一剎那他已攔腰把尖叫的公主抱上了馬鞍,卻又在戰馬衝出數丈後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公主也被他摔出老遠。

「克里木,怎麼回事?」幾名維族騎士大聲叫著同伴的名字,控馬過去一看,只見同伴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一道劍痕完全割破了他的咽喉。幾名維族騎士大驚失色,戰場上同伴被殺司空見慣,沒什麼好奇怪,但令他們驚訝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個人都沒看清他是如何被殺,只看到一個渾身黃沙的年輕人正慢慢從克里木方才抱起公主的地方站起身來。年輕人的頭上臉上身上儘是沙塵,把他渾身上下弄得幾乎跟黃沙一個顏色,所以幾個人方才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此刻才意識到,克里木方才就是死在他的劍下,他手中的那柄短劍上,還帶有一抹殷紅的血跡。

「混蛋!」「找死!」幾名維族騎士怒罵著舉刀向他衝去,刀鋒閃耀著駭人的寒光,戰馬踢起的黃沙遮蔽了方圓十餘丈範圍。阿娜爾古麗緊張地盯著戰場。只見沙塵中間或閃過一道銀亮的劍光,偶爾響起一兩聲短促的慘呼和重物墜地的悶響,以及刀劍相碰那刺耳的鏗鏘。

也許有頓飯功夫,也許只有短短一剎那,在阿娜爾古麗看來時間在這一會兒既漫長又短暫,當場中的塵沙漸漸散去後,她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只見四、五匹戰馬在倒地悲嘶,它們身上都有駭人的傷痕,而它們的主人則盡數倒卧在黃沙中,除了手足偶爾的抽搐,已經不見任何活命的跡象。人和馬湧出的鮮血把方圓數丈範圍變成了一片血澤,在這片血澤的中心,那個渾身血污的年輕護衛幾乎已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他的頭上身上沾滿了鮮血,也不知是來自敵人還是來自他自己。他的眼神依舊冷漠如初,腰身筆挺如昔,這兩處明顯的特徵總算讓阿娜爾古麗沒有認錯。

「啊!」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景的阿娜爾公主一聲慘叫,捂著嘴拚命忍住胃部的痙攣,生性善良的她就連殺雞宰羊都沒見過,陡然見到幾個大活人就這樣倒在血泊中,幾匹中劍的戰馬更是不住地悲嘶抽搐,她就恨透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護衛。

渾身血污的護衛緩步過來,逼人的血腥味令阿娜爾異常反感,她本能地想要逃開,卻感到手腳軟軟的使不上半點力氣。那護衛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阿娜爾胳膊,一彎腰就把她抗上了肩頭。阿娜爾古麗拚命掙扎,慌亂中只聽他低低地說了聲:「又有盜匪過來,快跟我走!」

有馬蹄聲漸漸逼近,數十匹馬繞過沙丘出現在兩名倖存者面前。那護衛把公主橫放到馬鞍上,跟著翻身上馬拚命甩鞭,戰馬馱著二人奮力奔逃,繞過沙丘一看,只見前方那些蒙古人正被盜匪圍攻,根本無暇顧及這邊的公主,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掉轉馬頭奔向沙漠深處。尾隨追擊的維族盜匪紛紛高聲呼喝著,奮力打馬追了上去,戈壁深處雖然是死亡禁區,不過只要搶在深入沙漠腹地前追上對方,也還可以搶回公主。

戰馬吃力地奔行在越來越軟的沙海中,速度也越來越慢,兩人一騎已遠離了蒙古人和維族人的戰場,不過依然還有十幾個維族武士不屈不撓地追在馬後,呈扇形向兩人一騎包圍過來。阿娜爾古麗在最初一刻的恐懼過去後,開始在馬鞍上掙扎呼叫起來:「快放開我,你這個惡魔,我不想跟著你逃命!」

阿娜爾古麗的掙扎令戰馬越發慢下來,那護衛一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乾脆把她扔下馬鞍,他自己也翻身下馬,橫劍靜靜地守候在少女的身邊。

「阿娜爾,你還好嗎?」有人遠遠就在高聲呼喚,聲音中滿是焦急,夕陽下只見他身材魁偉,碧眼虯髯,銀亮的鎧甲熠熠閃光,竟然是盜匪的首領兀勒爾。阿娜爾古麗見他似乎沒有惡意,便大著膽子反問道:「你是誰?為何要追殺捉拿阿娜爾?」

「孩子,我是你親生父親啊!」兀勒爾虎目中泛起點點淚花,顫聲道,「你母親克麗絲王妃是我的情人,都是塔里什那老賊把我們分開,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是你親生父親。聽說塔里什要把你獻給蒙古大汗,克麗絲只有求我來救自己的女兒。跟我走吧,我不能讓你成為塔里什那老賊討好蒙古大汗的禮物,更不忍看著你被送往數千里外的漠北。」

「胡說!你竟敢污衊我母親的清白,看我不把你這膽大的匪徒關進大牢!」阿娜爾古麗氣得漲紅了臉,一轉頭想要招呼隨從拿人,才發覺身邊除了那個渾身血污的年輕護衛,根本沒人保護自己,她不由膽怯起來,不敢再出言激怒匪首。

「孩子,我真是你親生父親啊!」兀勒爾大聲道,「不管你現在信還是不信,爹爹都要把你帶回去,讓你母親親口告訴你真相。」

「我不信!」阿娜爾古麗話音剛落,就見兀勒爾突然沉下臉來,四周的匪徒也滿臉不善地緩緩控馬逼近,她不由膽怯地縮到那個護衛身後。萬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靠身邊這個渾身血污的惡魔來保護自己了。

「滾開!」一個匪徒一聲呵斥,縱馬向那護衛急衝過去,借著戰馬的衝力迎風出刀,斜劈向對方的頸項。在旁人不及看清的剎那間,二人身形已交錯而過,場中傳出一聲短促的金屬碰擊。只見那護衛依舊穩穩地站在原地,而那名匪徒卻在戰馬跑出十幾步之後,緩緩從馬鞍上一頭栽了下來,伏在沙中不再動彈。

幾個匪徒慌忙過去查看,就見一道劍痕出現在同伴的脖子上,鮮血如噴泉般涌將出來,令人恐懼。幾個匪徒相顧駭然,他們都沒看清同伴是如何中劍,按說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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