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魔泉驚魂

我現在不知是該詛咒老天還是該感謝老天,它在用風暴逞威的同時,也給了我們一座石頭城以避難,又或者是用風暴把我們趕進傳說中的鬼城,讓鬼城來咀嚼吞噬消化我們這些無辜者,就像沙漠中那恐怖的傳言一樣?

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卻已無從選擇。

鋪天蓋地的黃沙向我們裹來,就像是天神在揮動巨鏟把沙子盡數傾向大地,撒向我們,要儘力把我們埋葬。整個商隊捲縮在鬼城幾處巨大的岩石下,不管鬼城以後有什麼不測的兇險,畢竟現在為我們擋住了大半的風沙,不然商隊的人畜至少有一小半不是被颶風捲走,就是被沙子完全埋葬。

風沙從鬼城林立亂石間穿過,發出刺耳的厲嘯和嗚咽,就像無數惡鬼在城中疾走呼號,我倦縮在一柱怪石背風的角落,望著在颶風中紋絲不動傲然而立的嶙峋岩石,突然間有些明白鬼城的由來。想必這兒原本是一片山丘,只因時常出現的颶風吹蝕了不夠堅硬的岩石,留下了這最剛強的部分,風沙千百年來在這一大片山石上穿鑿雕蝕,終於用鬼斧神工劈出了這座詭異陰森的鬼城,至於它在沙漠中神出鬼沒的說法,大概是因為陽光和水氣折射的不同幻像被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以訛傳訛而來,就像我們這幾天看到它的幻影早晨和黃昏出現在不同的方位上一樣。至於看到鬼城的人就必然會走進來,再也出不去的說法,我現在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這樣的說法也成立,那麼所有看到鬼城的人都該被困在鬼城中,這傳言也就無從而來,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什麼鬼城。想通這一切,我心頭一陣輕鬆,我好像對所有怪亂神力有本能的抗拒,總想給任何神秘不測的現象找到一個自己能理解和接受的解釋。

風沙肆虐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當颶風漸漸趨弱、不再威脅我們的時候,天色已從漫天的混沌昏黃變成了籠罩天地的迷濛幽暗,繁星弦月也重新出現在頭頂,雖然還很朦朧模糊,但我知道,這場颶風總算過去了。有這些林立的怪石掩護,我想商隊該沒有受到什麼損失,不管關於鬼城的傳言多麼可怕,我們也該先感謝它,是它先從天威之下救了我們一回。

「收拾貨物,清點牲口!」遠遠傳來弗萊特的聲音,「今晚我們就在原地紮營,歇息一夜再走!」

我帶著苦力們卸下駝背上的貨物,清點所有的牲口,沒想到在這場驚天動地的颶風中,僅有一匹有傷的戰馬走失,多虧了這座陰森詭異的鬼城。

紮好營布置完崗哨已經是中夜時分,大家對周圍那些寂寂如惡鬼異獸的嶙峋怪石漸漸習以為常,恐懼有時候僅源於未知,如今置身於鬼城中,置身於恐怖傳說的發源地,大家反而平靜下來。這一夜我休息得很好,雖然微風穿過亂石林整夜都發出一種幽咽的怪響,也沒讓我從一個詭異古怪的夢中醒來。有高聳入雲的四棱高樓、筆直堅硬的寬闊道路,路上怪叫奔跑著不長腳,卻長有四個圓軲轆的異形怪獸……夢中的情景異常清晰,卻跟我生活中的情景沒有哪怕一丁點相似,大概人在夢中總會見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早上一睜開眼,我就差不多把那個夢忘得一乾二淨。

「吃完東西,我們徑直穿越鬼城!」早早就傳來弗萊特的聲音,大概是昨晚的幸運和一夜的平靜,桑巴已不再把鬼城的傳說放在心上,決心要儘快趕往東方。

朝陽在正前方升起,萬道霞光讓我們目眩神迷,商隊蜿蜒在嶙峋怪石間穿行,我手搭涼棚走在隊伍最前面,領著大家不偏離大方向的同時,盡量避開太難走道路。在鬼城中穿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前方亂石間,一點不同的顏色在一片灰黃中有些顯眼,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種深黃不該是沙石的顏色,我仔細審視半晌,仍然不敢確定那是什麼東西,雖然它像塊不高的岩石一樣猙獰峭立,寂寂不動,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塊岩石。

它越來越近,我反而越來越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直走近到十多丈距離,我終於看清它隨風輕輕搖曳的長長鬃毛,才想起那該是我們昨夜走失的一匹傷馬。看清了它我反而感到渾身冰涼如墜冰窟,迎面而來的熾熱陽光竟也驅不去我心中的寒意,我見過無數的馬,無論活的死的,傷的殘的,腐爛發臭或者只剩骨架的,都從來沒讓我恐懼過,但這一回,我恐懼得渾身發抖。

沒有人會把它當成馬,如果不是它身上還有一張完整的馬皮的話。

商隊幾個武士圍了上來,大家圍著它默然無語,一個武士突然抖著嗓子說,「是……是我的馬!我認得它的蹄掌,是我親自給它釘的!」

它不該叫馬,也不該叫骨架,因為還有完整的馬皮鬆松地罩在那骨架上,它不像沙漠中饑渴而死的馬那樣,馬皮是緊緊貼在身上,鼓著誇張的大肚子,它就像……就像它皮下的血肉肚腹被突然抽得一乾二淨,皮和骨雖然還在一起,卻已經完全分離,那皮現在就像鬆鬆套在它骨架上一個寬大的套子。我小心翼翼地用腳踢了踢它的肚子,立刻發出空洞如鼓的聲音。我立刻肯定,除了這皮和骨,它已沒剩下任何東西。

「嗆——」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彎刀出鞘的聲音,一聽那聲音我不禁退開了兩步,我知道那是托尼拔刀的聲音,幾個圍著的武士也趕緊散開,托尼的刀總讓人感到害怕。

托尼表情怪異地走近兩步,突然一刀劃向馬腹,馬皮應刀而裂,發出空洞聲響的同時,也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和空空如也的肚子。托尼小心翼翼地用刀把裂開的馬皮翻開,我總算看清了馬皮下的一切,白森森的馬骨幹凈得就像腐爛了百年的枯骨,乾淨得見不到一絲血肉,就連翻開的馬皮背面,也光潔得像匠人硝過的皮革。

「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尖叫,把大家都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是黛絲麗害怕地蒙起了雙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間偷看。原來她和桑巴已聞訊趕了過來,望著地上的馬皮和馬骨,桑巴的臉色也是有些異樣。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想寬慰大家兩句,卻不知道怎麼解釋眼前這情形才好。

「是吸血鬼!」在眾人一片靜默中,只有哈里老爹滿臉慘白,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我們都逃不了,是鬼城中的吸血殭屍!」

「吸血殭屍只吸血。」一個武士立刻搶白道,剛說完不禁縮了縮脖子,害怕地向四處望了望。大概是突然想到,如果吸血殭屍只吸血,那眼前這情形豈不是比遇到吸血殭屍還可怕?

「我……我們快回去吧!」恐懼讓肥西忘了自己的身份,結結巴巴地拉著桑巴老爺的衣袖苦苦哀求,「我們趕快離開這鬼城,我寧願在沙漠中餓死渴死凍死,也不想被鬼怪吸光全身血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桑巴的臉上,桑巴臉色有些發白,但眼中依然閃動著堅毅之色。他望了望托尼又望了望我,然後問托尼:「你怕嗎?」

「不怕!」托尼立刻答道,乾澀的聲音顯然有些色厲內荏。

桑巴又把目光轉向我:「你還能保證不迷失方向?」

我深吸口氣,鎮定地吐出兩個字:「當然!」

「好!繼續趕路,我們儘快穿越這鬼城!」桑巴決然地揮手指向前方,我對桑巴毫不猶豫的堅定和決心感到有些驚訝。為了發財,也不必如此冒險吧?雖然我不相信有吸血殭屍或者其它什麼鬼怪,但眼前這情形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人對未知的兇險總是最感恐懼,因為它總給人以無從防範的感覺。我也感到恐懼,如果要我決定,我現在寧願現在先退出鬼城,讓人摸清其中究竟再作下一步打算。

「我不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就在我默默牽起駱駝準備繼續趕路的時候,一旁的肥西突然大叫起來,轉身就往回跑,只看他那狂亂的眼神我就知道,這幾天繁重的勞役、長時間的缺吃少睡和一直伴隨著我們的恐懼,終於使他精神徹底崩潰了。

幾個武士讓開幾步,有些同情地望著他跑遠,眼看他就要跑出我們的視線,桑巴突然指著他的背影對弗萊特總管說:「抓他回來,把他綁在馬背上!」

拚命掙扎的肥西被抓了回來,他滿臉通紅,眼神渙散,顯然已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桑巴並不是出於憐憫之心,只不過是防止更多的人想像肥西那樣要逃回去,才不得不把大家都綁在一起。

商隊又開始繼續前進,沒有人有一句話或一聲咳嗽,大家盡量在屏住呼吸,就連腳步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好像是怕自己發出的聲音驚醒了沉睡中的鬼怪或猛獸。我們不約而同地加快著步伐,恐懼讓我們不知道疲倦和饑渴,直到正午弗萊特帶人送來干饃和清水時,我才感到真的很渴很餓,用餐的時候商隊也沒有稍停,雖然早已經疲憊饑渴不堪,但大家還是毫無怨言地邊吃邊繼續趕路。

嚴格按標準分配的清水根本不能滋潤我身體的乾涸,我揉著喉嚨使勁吞咽著沙子一樣乾澀硌人的硬饃,邊咳嗽邊幻想著鹹水鎮那口深井中苦澀的鹹水,突然,我眼前真的出現了水,一大片清水!

我使勁揉揉眼睛,獃獃地不知所以,以為是極度的饑渴讓我產生了幻覺,又以為是沙漠中常見的海市蜃樓。身後,剛轉過那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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