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十二章 進退

王寶兒不知是不是收到了我的軍令,反正我剛過鷹嘴嶺沒多少路程他已經在官道兩側等我了。他身後是軍容齊整的兵士,精神抖擻。與我部這些潰兵想比,更是光彩奪目。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曾幾何時我居然如此狼狽,不知孫宜子祖師是否也曾有過這種場面。

我和王寶兒只是相視一笑,並沒多說什麼。他定是知道我的疲憊,讓我送我上車,車上鋪著厚厚的被褥,還有暖爐。我吩咐他照顧一下傷兵,忍不住暖車的誘惑,鑽了進去。

這也是行軍的樂趣之一,雖然偶爾才有一次享受,而且這等享受遠遠不能和居家時相提並論,卻有更多的滿足感。我心情大好,又傳令下去,到了和鎮,包凱舊部休整三日,特允飲酒。

車外歡聲雷動。

過了一會兒,王寶兒求見。我並沒有睡,只是坐在被子里,自然讓他上來。王寶兒行過軍禮,在我對面坐下,笑道:「明相果然吉人天相,李彥宗的精兵以逸待勞都未能耐明相何。」我勉強笑道:「天時地利盡歸李賊,若不是將士用命,恐怕今日也見不到王將軍了。」

王寶兒笑了笑,臉色並不怎麼好。我心細,又少見將軍之中有如此扭扭捏捏的,遂問道:「王將軍可有心事?」王寶兒回過神,道:「並無心事……明相,小將已經傳令收攏部曲,屯於平涼,明相以為如何?」我說無妨,只需集中兵力,廣派探馬,尋得李彥宗大部便緊緊咬住,如此李賊敗破指日可待。

王寶兒連聲應是,卻似乎另有心事。我再三催問,王寶兒終於嘆了口氣,道:「明相,史將軍恐怕不日便要到天水了。」我一怔,問道:「史將軍去天水?本相記得曾令他快進山南路,莫非本相記錯了?」我當然不會記錯,但是史君毅回天水卻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擅自撤兵,必定另有原因。

王寶兒吸了口氣,道:「聖旨傳於史將軍,命其退守天水。」我的眉心跳動不止,聖旨應該出自內閣,再不然也是金龍閣,不論哪一閣都不會下聖旨干預前線戰事。若是京師有變,武安的守軍又是幹嘛的?王致繁不也在京畿么?

王寶兒停了一下,又道:「明相,聖旨還下令,拜史將軍為平西大將軍,權領平西事,有先斬後奏之權。」我心頭一黯,兵權居然被罷了,這是怎麼回事?看王寶兒話未說完,我也不動聲色,繼續聽他說下去。王寶兒見我並不激動,繼續道:「還聽說,隆裕公主有喜,著令明相回京。」

我心頭一跳,芸兒居然有喜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因為芸兒有喜就把我召回去,不是太過荒唐?唉,也不知道這聖旨是出自誰手。我本想鎮住京師,順順利利地把叛亂平了,北疆的事我也不願管了,帶著嬌妻隱居山野世上再沒有明可名此人,唉,到頭來終究事與願違。說來說去,朝堂詭異,我就算逞得了一時,逞不了一世,那些人看似一個笨過一個,卻計謀疊出,我便是赤腳都追不上他們的。

「也罷,回便回吧……」我嘆了口氣,對王寶兒道。

王寶兒苦笑:「史將軍本打算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抗旨,只是……明相可想得到是誰來宣旨的?」我搖了搖頭。王寶兒道:「是史君毅的姑母,天兵府十三娘,帶著天兵府家將,說是史君毅敢抗旨則就地正法。」我也苦笑道:「史君毅破敵無數,終究破不了史大姑的娘子軍。」

天兵府十三娘雖然沒有上過戰陣,不過聽說她練就的娘子軍比之御林軍還要狠些。此番出征,我與史君毅閑聊時曾談及天兵府,說起老太君他倒只是尊重,可一說起十三娘,史君毅則一口一個「大姑」,無比的敬畏。我還一直納蒙,十三娘明明不是排行長女,為何要叫「大姑」,現在或許能知道一二了。

王寶兒也發了一會呆,道:「明相功比武候,如此便召了回去,真是不甘心!」我勉強笑了笑,道:「無妨,李彥宗已是強弩之末,和鎮在我軍手裡,他便是三頭六臂也活不過元月。至於山南,想也空空如也,史君毅既然能奉旨回天水,想必他也知道山南不過囊中之物,否則定然會借口山南大戰,不可輕軍。」

王寶兒見我這麼說,已是言盡於此的意思,多說無益,告辭出去了。

我重重靠在窗口,輕輕挑開窗帘,外面的兵士或多或少都帶著喜氣。我卻怎麼也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想來此番回京,掌兵之權也就到頭了,可惜從軍數年,算得上征討一方,卻沒有留下名將之戰,頗為不甘。尤其是今次被李彥宗截擊,實在是奇恥大辱!若是不能雪恨,如何對得起陣亡將士?

轉念想到芸兒,自己已經年過三十尚未有子,不禁又有些急著回去……算了,男子漢大丈夫本就不是我的本性,攜美泛舟,調弄兒孫或許更適合我。有岳母家撐著,我要做個富家翁倒也不是難事。

主意打定,我讓兵士去取文房四寶,一併請王寶兒過來。沒一會,筆墨紙硯便送了過來,待我磨了墨,王寶兒也來了。

我一邊提筆寫奏摺,一邊向王寶兒道:「此番罷黜怕是再起不來了,如此還是識相些,我便以戰敗為由自請處分,王將軍也請繳了我的軍旗吧。」王寶兒吸了口氣,正要說什麼,我又道:「王將軍,李彥宗大概還以為我死了,不打我的旗號倒也算是給他些面子,呵呵。」王寶兒點了點頭,又道:「明相打算如何回去?」我道:「終究尚未領了聖旨,反正順路,便先回天水,然後返京吧。」

王寶兒道了聲明白,正要出去,又道:「明相,韓將軍不日將至平涼縣,莫若讓他護送明相回天水?」

「天水平涼一線或許不甚太平,還是兩軍交接為上,讓游擊軍來回賓士恐怕有誤軍心。」我說。

王寶兒領命而去。

王寶兒走後沒多久,我的請罪摺子也寫好了。我知道自己罪在跋扈,不過真要那麼認了,則無異於自殺,所以我也便避重就輕,認了平叛不力的罪名。讀了兩遍沒看出有問題,封了火漆印信,便又鋪紙寫信給兩位妻子,告知她們不日將歸。

在平涼休整了兩日,我也將中軍所轄兩營劃給了史君毅和王寶兒,軍令傳下去的時候似乎軍中有些訝然,不過很快就平了。第二日晚間,韓廣紅麾下一名衛尉帶了一個營的人馬前來接我。

翌日早間我要走時,熊德厚前來送我,我也順便把他引薦給了王寶兒。王寶兒擔心路上不妥,也要派一曲人馬護送我回天水。我沒有推辭,點了宋星帆的將。王寶兒說宋星帆並不出眾,我卻不這麼認為。此人的冷峻或許不是常人所善,卻隱隱有大將之風。臨行前,我也旁敲側擊告訴王寶兒,為大將者,不可不識才善任,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出來了。

韓廣紅派來的衛尉名叫陳露夫,看年紀不過二十齣頭已經做到了衛尉,必定有過人之處。看他說話也是有條不紊,思緒緊密。我已經是被罷黜的人了,看到軍中有如此俊傑也頗感欣慰。

兩曲不過兩千餘人,王寶兒怕我路上征糧不便,硬是讓我帶了大軍十日的糧草。其實從平涼到天水雖然路途不近,卻是東行,所以城鎮愈多,征糧並不成問題。

兩位少年將軍點了號炮,我坐在車裡,隨糧車行進。軍旗已經改成了「王」字旗,外人看上去就像是正常調動的守軍。

正如我說的,李彥宗在隴右毫無根基,雖然得了游擊之形,卻沒有依託,誠如上了岸的魚,最多再蹦達幾下就沒氣了。所以當陳露夫的偵騎發現前方有敵軍宿營痕迹時,他們問我該如何處置,我說繞道。

那支敵兵不過千餘眾,打的是李彥宗麾下小將的旗號。我要吃他絕非難事,只是我都要走的人了,最好不要妄動,也算自私吧。反正不用多久,史君毅領了大軍軍權,必定會橫掃隴右,李彥宗也只能逃回山南據守武關。

再看東線,金綉程亦非浪得虛名,攻入河東不過是時日長短而已。此番內亂,朝廷戰勝乃是常數,只是不知道百姓遭殃要到幾時……

「明相!」宋星帆在車外叫我。我掀開車簾,立時衝進來一股冷風,微微夾雜著雨雪,隴右也到底是西域之地。

「明相,我軍似乎被人包圍了。」宋星帆並未慌張,似乎還帶著些許期待。我倒是有些吃驚,問道:「敵軍多少?如何包圍的?」宋星帆從懷裡掏出一張帛布,上面繪著隴右地形圖,攤在車上道:「明相請看。我軍現在此處,距天水尚有六日路程,返回平涼的退路恐怕也被截斷了。這是叛軍……」

我順著宋星帆的手指,發現李彥宗是兩部人馬合攻我。只是他們沒有封頂,只要我速度夠快,就能逃出去,若是略施小計,計算得精妙些,說不定還能讓李彥宗的部署打自己的耳光。

命人傳來陳露夫,問他是如何想的。陳露夫想的和我一樣,不過他對我軍能否脫離並不是很有自信。他說:「明相,我軍皆是步卒,戰馬統在一處亦不過百餘騎。據斥候回報,李彥宗此番派出夾擊我軍的,大部分皆是騎兵。」我又問了敵軍數目,陳露夫說是在千餘騎之間。

我在北疆那麼久,當然知道千餘騎的概念是多大。微微搖了搖頭,我道:「千餘騎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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