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七章 隱兵

師弟也沒和那和尚打招呼,徑自在水池邊坐下,探手從池中撈出一節蓮藕,像是早就洗好等他去拿一般。許是見我盯著他看,師弟微微一笑,將藕掰斷,遞給我一半,道:「真性那個老和尚最小氣,師兄也吃他些藕,讓他心痛心痛。」

我木木接過藕,瞟了一眼那老僧。

那老僧還是一語不發,靜靜坐著,莫非真的是石像?

「喂,今天怎麼不說話了?平日看你不是話挺多的嘛?」師弟嘴裡嚼著藕,對那老僧嚷道。

我有些尷尬,也沒有說話。

那老僧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開口卻是對我說的。

「明施主,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施主在彼鬧市中不得聞天籟。」老僧居然接的是我剛才和師弟在寺外的談話!我大驚,待心神安定下來,靜靜回味著老僧的話,隱隱有些頭緒,卻又琢磨不著。

「呵呵,師兄忘了?」師弟搭口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世人在鬧市中不聞天籟,便是因為三毒纏身,六欲伐體,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那深山鬧市,又有何分別?」

師弟如此一說,我豁然開朗,遁世也未必是要空守靜孤,紅塵之中一樣修行。

「華陽真人所言,實是佛家之旨啊。我佛慈悲,嘗說人間有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世人迷於三毒六欲,自然免不了七苦……」

「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學苦海,永失真道。」師弟搶過話頭,背的還是《清靜經》里的句子。

我又仔細想了想,明白倒是都明白了,可惜真的做起來談何容易?太多的事無法割捨。

「明施主,此番老衲有勞華陽真人邀施主前來,實在有一不情之請。」老僧轉過話題道。

「大師請講。」

「老衲本已不問世事,只是機緣之下,得知施主乃是當朝貴人,位極人臣,想求施主行個方便。」

我擔心這個老僧會說些罷下兵燹之類的話,正思量如何答覆呢,老僧悠悠道:「當今之時,依佛家來說乃是魔法時,魔道與正道並傳,老衲早年曾遊走江湖,魔道抬頭之勢已成,當今天下不穩,暴戾之氣衝天,還請明施主體諒天下蒼生。」

「只是這暴戾之氣,非明可名一人所能消弭的。」我淡淡回了句。

「老和尚的意思其實就是讓師兄你用舉國之力宏法,自古邪不勝正,只要正了正門,邪道自然退卻。」師弟在一旁道。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師弟,當時我說資助師弟宏道被師弟拒絕了,今日卻讓我幫這個僧人宏法。其實,我雖不曾有過道佛之爭的念頭,卻也不喜歡佛家。

「佛門廣大,要普渡眾生,若是師兄方便,行個方便也好。」師弟又道。

「那大師以為,明可名該如何行此功德呢?」我道。

「明施主位極人臣,一言九鼎,只需立佛教為國教,將佛家教義摻入科舉之中,由仕子而百姓,自然能讓正法光大。」老僧道。

我有些想笑他太過天真,卻又不能直說,只道:「大師有所不知,科舉內容乃是十三經所定,千年來不曾改過,不過在下倒是可以思量另開一科博學道佛科,引人過來。只是立佛教為國教,當今天下紛亂,在下又領兵在外,恐怕眼下還辦不到,等日後回京之後再說吧。」

「明施主有此功德心便已經夠了,一切看明施主方便吧。」老僧似乎動了動,又道:「今夜打擾明施主太久,真是過意不去,本該老僧前往明施主行轅面求……」

我連忙道:「大師客氣了,明可名晚輩,自當該上山求教。」

「哪裡哪裡,貧僧修為尚在華陽真人之下,安敢忝居長輩之位。只是貧僧修不動根本禪,多年不曾動過了。」

我大吃一驚,多年不曾動過,飲食可以由小僧服侍,那……那事也是人家能夠代勞的嗎?想想就好笑,不過總算沒笑出來,只聽得師弟突然說:「大和尚的功力有精進了,上次俺來,大和尚還有些影子呢。」我再次吃驚,抬頭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月下的老僧,的確不見影子……月光從他左臉側投下,正該讓我能見的!

「華陽真人說笑了。」老僧只是淡淡回了句,也不見有什麼驚喜。

我再看師弟,明亮的月光之下,居然也沒有身影……其實,在場的四人中,就我一個人有影子。我頭皮一陣發麻,這不是碰見鬼了么?不過師弟不會是鬼,他身上是暖的我知道。怎麼……

「師兄,老和尚不乖乖修佛法,偏要去修那九宮服日芒法,別說月光下了,等再過些日子,便是日光下都不會有影子。」師弟嚼著藕笑道。

「那你……」我低聲說道。

師弟沒有回答,倒是那老僧道:「可惜,明施主心清神靜,若是得了正法,恐怕也成就不小呢。」

「少來,又是佛子的那套騙人把戲,我家師兄此生就沒有仙緣,聽你的,最後成個小羅漢也算是成就不小?」師弟笑罵道。

我有些頭大,那老和尚也沒說什麼,等師弟吃完了藕,在水裡洗了洗手,道:「和尚,沒忘記什麼事吧?」

「明施主陰氣纏繞,怕是不妥。」老僧道。

「你想賴?」師弟道。

老僧沒有說話,我聽得一頭霧水,似乎和我有關,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事。正迷惑呢,那個一直站在假石之下的黑衣人突然開口了,聲音嘶啞:「大師已經點化了在下,在下願意隨華陽真人回去受罰。」

大概是他們江湖上的事,不過我和江湖應該沒有關係。

師弟只是笑了笑,柔聲道:「咱們走吧。」說完,又推著我往外走去。那個黑衣人也不待人說,自己跟了上來。下山路上,沒人說話,我總覺得跟在身後的那個黑衣人有些陰森森的,又不方便說,著實有些難過。

到了半山腰,碰上了一隊人舉著火把,宛如一條火龍。師弟感嘆了一句壯觀,我卻心叫不妙,定是來尋我的。三軍統帥居然荒野失蹤,怎麼讓下面的人回去交代?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是統帥,只要我自己面不改色,也沒人能說什麼。

王崎見我回來,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的確什麼都沒敢說,只是吩咐人回去休息。我有些忍不住說了王崎兩句,統兵將領,不該如此大驚小怪,今日是我平安回來了,若是我真有個閃失呢?如此大動干戈,不是動搖軍心不戰自敗么?便是當年我初出茅廬,大帥陣亡之後我也沒有像他這麼沉不住氣。

王崎額頭冒汗,連連應了下去了。等大帳里就剩下我們三人時,我總算決定開口問問師弟,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等我結結巴巴把話問了,師弟卻笑得不行了,道:「師兄,你就一點都不知道為什麼你會病倒?」

我心中一驚,看了看那黑衣人,道:「莫非就是此人?」師弟點了點頭,那人也跟著點了一下。我更奇怪了,問道:「他是怎麼混入我軍中下毒的?」師弟大笑道:「誰說他要混進來?」

「那他怎麼?……」我不解問道。

「有人透露了大人的生辰八字,所以小的用邪法害了大人。」那黑衣人自己說道。

我咦了一聲:「真有那種害人的邪法?」

師弟笑了:「一陰一陽謂之道,有正法自然有邪術啊。」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的?」我問那黑衣人。

「小的只是收了他人委託,用此術去害個人,小的本來也不知道就是大人……」

我有些心驚,問師弟道:「那……現在……」

「我已經破了他的法,封了他的功,不能再為害了。不過,他也算是有來頭的,師兄可以問問他。」師弟道。

我還沒問,他倒已經先說了:「小的法號陰松子,是皂台宗的大弟子。師父有些年頭不曾露過臉了,所以門內的事都是小的說了算。平日給人看看風水尋尋龍脈為生,有時候也接些……這樣的活。承蒙華陽真人和真性大師點化,小人願意投靠大人,萬望大人不棄。」

「這……」我望向師弟。

師弟點了點頭,道:「他也不過是想謀個好出身,算是他祖墳上冒煙了吧。」

「那日後切莫再意邪法害人了。」我說。

那人連忙說師弟已經警告過他了,再也不敢了。不過我聽了又有些失落,他的邪法可以在萬軍之中取大將性命,乃是一等一的利器,這麼說來,我也不能用了。既然不能用了,還要他幹麼?

「師弟,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也勞累了。」我看到師弟打了個哈欠,順勢道。師弟笑了笑,轉身出去了,我突然發現他的舉手投足都有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不禁有些發獃。

「大人,」陰松子道,「蒙大人不起,小人願意戴罪立功。」

果然有戲,我故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悠悠道:「你能立何功勞啊?」

「小人是皂台宗的大弟子,現在手握本門法令,只要是我皂台宗弟子,皆奉小人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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