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六章 異人

從京師出發之後五日,往西入了關內路。這條路是當年大帥西征時便走過的,也是歷代大軍西進都走的老路。說起來,西域總是難以太平,若不是當地夷人作亂,便是封疆大吏造反。最麻煩的便是西域不同北疆,我能立十年大計去徹底平弭匈厥古,卻不能同樣對付西域。因為只要中原太平,朝廷強大,他們都是順民,一個個比誰都忠君。

若是中原有些異動,或是朝廷微微軟些,他們便成了「西匈厥古」,恨不得反咬一口,這次馬全郭手下有五萬蠻兵便是明證。

關內布政使李蕃,從彭原府星夜前來我本陣所在的汶水縣,剛好趕上我要啟程的前一天晚上。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的李蕃給我的印象還不錯,知書達理,文質彬彬,雖然趕得疲憊,地方軍政卻記得絲毫不差。

我讓人給他上了茶,待他說完,笑道:「有勞李大人了。」

李蕃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道:「明相客氣。張將軍隨金將軍麾下,已經在花口招募民船,準備渡河呢。」

「夠嗎?」我這也是明知故問,要大軍渡河,船再多都不夠。

李蕃果然搖了搖頭,道:「已經發動了不少民夫徭役,可人手還是不夠。」

「剛才李大人說了各縣設立粥場一事,為何不讓難民以工代賑呢?便是婦孺也該可以擔起一些雜役。」我同情難民,但是不喜歡不勞而獲的人。想我當年,坑蒙拐騙打搶賭,就是沒有吃過嗟來之食。

「這……明相,還有諸多不便啊。」李蕃想了想,低聲道:「最為緊要的便是他們都是流民……」

「流民又如何?」我有些奇怪,歷朝歷代,誰說流民不能做工?

「明相,苛刻百姓,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啊。」李蕃頓了頓,低頭道。

「李大人說的是,背井離鄉已經是一樁慘事,怎麼還能苛刻他們?」我覺得李蕃想得周全,膽子也夠大,敢說出來,的確是堪以重任。

「那……還請明相明示。」

「李大人,你可去過與叛軍對峙的沿岸?」

「回明相,卑職本月上旬去的。」

「李大人覺得軍心士氣如何?」

「這……卑職不好說。」

「我都知道,」我喝了口茶,悠悠道,「江湖傳言我篡位,是吧?你不要緊張,呵呵,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說三道四,我只求自己問心無愧。哎,說民心士氣。大家都是骨肉同胞,兵戈相向定然不會有什麼民心似鐵士氣如虹。但是李大人,只要你告訴那些流民,正是因為陳和逆天而行,才有了今日的大旱,我讓他們做雜役,不是苛刻他們,是要大家同仇敵愾,還我大越太平天下。」

「是,卑職明白了。」李蕃很聰明。

「只要我們士氣高昂,民心定然會向著我們,到時候那些叛軍自然不戰而敗。」

「明相英明。」李蕃笑道。

我越發喜歡李蕃了,持經守權,正直卻不迂腐。老實說,蘇軌也是個正直的人,可惜太迂腐了。

「若是沒事了,李大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道。

「那卑職告退了。」

李蕃走後,我倒在榻上,眉心有些腫脹,想來是最近耗神太過。正用手揉著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冷。

我睜眼看了看,確定門窗都是關閉的,不知怎麼會有股陰風。又重重躺下,突然又覺得一陣風吹過……

實在有些詭異,我剛想掙扎著坐起身喊人進來,卻發現自己動也不能動了。想喊,也喊不出聲。不知什麼時候眼睛居然閉上了,怎麼也睜不開。冷風一陣快過一陣,我開始渾身打擺子……

「來人啊!」我心裡喊著。

就這樣,我在榻上過了一夜。我想過了各種可能,甚至有人下毒都想到了,不過卻無法改變這個任何事。難道我被下了「山藥」?就像聖上一樣,被人毒害得只能躺在榻上……

不過我還是能感知周圍的一切,我清楚地知道太陽升起了,陽光射在臉上,透過眼皮看出去一片暗紅。太陽越升越告,紅色不斷變幻著深淺,終於有人輕輕叫我了,該是到了大軍出發的時間。

我只能以顫抖作為回應,希望他能明白,去給我找個好醫生。

他大聲又喚了兩聲,終於跑出去喊人了。

不一會,進來的是我帳下偏將王崎,當初我還笑王寶兒說他們是「王家軍」,不過此人倒是膽大心細,就是有時候太冒進了。

「明相,明相?」他喚了我兩聲,我還是只能顫抖一下。

「還愣著幹嗎?去找大夫來!」王崎大聲喊道,當下有人出去找大夫了。

我不知道一個小縣是否有明醫能治這怪病,看起來像是中風,我自己卻又知道這絕對不是,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想起前線軍情,不禁有些著急。

過了一會,大夫來了。替我把了脈,還在我手上扎了兩針,不知道是哪家的手法,大概連血都給他扎出來了。

「馬上風。」他說。

「你瘋了……」我心裡說。

不知道旁人都是以怎樣的眼神在看我,我有些難過……

「服了這貼葯就好了。」他又說。

「我死也不喝!」誰知道這個庸醫給我開了什麼……

「多謝大夫了。」

王崎那個傢伙,比較笨……不過也怨不得他。

我心中苦苦嘆了口氣,以後真要找個人給我看看命,位極人臣倒是不假,可怎麼老是不順呢?以前硬挺著總是不信這些,可現在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最不能融忍的,居然說我「馬上風」……我是那種不知檢點的人嗎?若是傳到章儀芸兒耳朵里……

我已經能想像章儀暴怒,芸兒暗自垂淚的情形……

當天,我牙關緊閉,居然被王崎一捏下巴,硬生生撬開,把湯藥灌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得了什麼病,但是有種人之將死的感覺。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等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漆黑,該是晚上了。又過了不知多久,我聽到有狗叫,那是軍中的狗,無比的勢力,看到什麼都叫,除非你穿上將軍的戰甲。它開頭也對我叫過,後來被踢了幾次,便不敢再造次了。奇怪的是,它叫了一會又不叫了,倒是有幾個兵士叫了起來。

「你是什麼人?來人啊!」

不一時,營中的警鐘都敲了起來。

我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居然能讓手下兵士這麼大張旗鼓。而且,漸漸的,他們似乎朝我房裡來了。

「道長請。」

是王崎的聲音,不知道哪裡請來了什麼道長。雖然我也算半個道家出身,卻對僧道沒什麼好感,總覺得他們之中騙子更多些。

「呀,呀,呀!師兄,說句話吧。」

有人撲在我身上,用力搖我。我被他搖得頭疼,忍不住就像張嘴罵他,只是奇怪的是,他越搖,我的身子就似乎越輕。他又喊了幾聲師兄,我居然能張開眼睛了。

雖然很朦朧,但是我的確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皮膚細白,微微有些發胖的年輕道士。但是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喊我師兄,當日在死牢里,絕對沒有另外的人。

我想說話,喉嚨里卻只發出一陣咕嚕的聲音。

「我師兄嘴干,麻煩去取些水來。」那年輕道士對王崎說道。

我抬眼看了眼王崎,用力點了點頭。

「水來了。」有眼色的兵士已經送了一碗水來。

那道士接過水,一手抬起我的頭,餵給我喝。那群粗人把我放在這裡一天都沒有想過給我喝口水,所以這碗水就如同甘露一般可口,我甚至不捨得他急急抽走碗,定要把底子喝乾才罷休。

「再去取來!」王崎喊道。

我一連喝了三大碗,精神也越來越好,似乎病已經痊癒了,不禁有些奇怪。不過更讓我奇怪的是這個道士,一直笑嘻嘻的模樣,閉口開口都喚我作師兄。

「有勞道長,敢問道長仙鄉何處?」我緩緩施了個禮,問道。

「嘿嘿,師兄,不記得我了?」那年輕道士笑道。

「這……在下師門歷來單傳,恐怕道長認錯人了。」我疑惑道。

「神機妙算豈可能,煉己修心或有靈。」道士笑著吟道。

這的確是祖傳的詩句,他怎麼會知道?我有些迷茫,莫非是師父這些年又收了弟子?怎麼會是個道士?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我也補上了前兩句。

道士一笑,道:「我說沒認錯嘛,哪有連自己師兄都認錯的道理?師兄,給!」他說完,伸手在懷裡掏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有掏出來。見我驚疑地看著他,他笑了笑:「嘿嘿,忘記了,在包袱里。」說著,解下背著的包袱,從裡面取出一件物事。

「翠綠如意!」我忍不住驚叫起來。

自從奪權之後,派了許多人去搜查孝王府和太保府,都沒有師門如意的下落,也沒有找到宗譜。為此我還難過了幾天,只是因為京師事多,所以才漸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