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五章 內亂

元平六年八月,大旱從隴西河南起,漸漸波及到河東關內河北等路,史官將其列為大災。八月中,河南路報了饑荒,倉廩空虛。九月初,李永綺稱中興帝,於河間府登基,大發檄文,招諸路藩鎮。河北路布政使關播、指揮使李萬榮,隴西路布政使杜黃裳起兵從賊。

河東路布政使牛德裕,成仁。

隴西路指揮使趙秉成,成仁。

陸壓的《討明賊檄》曆數我十八大罪,不過就是些殘害宗室,把持朝政,擁兵自重,殘虐不仁,心懷不臣等等,毫無新意。我很懷疑他只是應付差事,從史書里找來過去檄文中的罪名抄了一份,外加改了個名字。不過他的文筆倒是一流,此文或許會隨著他的文名傳於後世。

韋白倒也沒有辜負自己的名聲,《討逆平叛詔》作得滴水不漏,正義凜然,京城的仕子們已經不論詩詞,只以《討明賊檄》與《討逆平叛詔》為上。

「這份檄文已然被陸壓改了,殺子之恨云云已經刪了。」韋白略帶擔心,對我道。

「此文的確不錯,將矛頭指向我一個人,將來戰和之間也有得商量。」我喝了口茶,點頭道,「不過,他們做錯了一件事。」

「稱帝?」

「自然,他們要討明賊,自然該打清君側的旗號,怎麼能自己先稱帝?而且大越立國不過四十年,開創未成,不及守成,他卻叫中興,那不是咒我大越只有八十年的短命?呵呵。」

「必定不是陸壓的主意。」

「呵,他越有才,死得越快。」我笑道,「那種好大喜功,追小名忘大利的人最好挑撥。」

「不說這些,人家已經點了火,明相怎麼救啊?」

「玩火者必自焚,我幹嗎要救他?現在他們騎虎難下,我們只要穩住其餘各路,便能令其坐斃。」

「金綉程為何還沒有入京?不會有詐吧。」

「大哥過慮了,軍事交接本就耗事,金綉程又是領兵回來,行程慢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我算了算日子,又道:「也就這幾天,該有消息了。」

「賢弟,你真是一點都不擔心?為兄都有日子沒睡好覺了。」

「為何要擔心?」我失笑道,「你看,隴西,河東,河北三者聯橫,北面有匈厥古、遼東路以及北高濟路,南面是我軍,顯是腹背交戰,若是如此都能不敗,那也是異數。夫戰,廟算也。他們已經敗了一城。」

不過趙秉成居然被他們殺了……唉,禁衛軍過去的,根基不足啊。

我對隴西路的陷落很失望,那裡為了防範匈厥古,一直屯了重兵,且都是精兵,很難對付。河北倒是不足一提,本就是些地方上的廂軍,等我遼東大軍開過去便能平了。

「不過,大哥,戰事我不擔心,我只擔心朝堂。」我皺眉道。

「你我根基與馮霂、房志齡根本不能相抗,若想獨立一黨恐怕難如登天。」韋白道。

我點頭贊同:「我能在京師立足純是因為手中的大軍,一旦河東那邊過來,關內路失守,京師戍衛便要出去平叛,到時我可是一個誰都能捏的軟柿子。」

「那……你親自帶兵?」

「唉,帶兵人不過就是走狗,狡兔死,走狗烹啊。小弟當日在北疆也是手握重兵,不是一紙詔書也被招了回來引頸待戮?」

「那是你不在北疆反……」

「怎麼反?大哥,你以為誰都肯跟著我反?造反之事,史不絕書,十之八九成不了,自家死了也便罷了,遺臭萬年啊,子孫都跟著受累。當時小弟不是沒有反心,只是帳下將軍心思難測,身子骨又弱,真的兵敗,我一個市井混混沒什麼,你的兩個弟妹可就苦大了……」

「難怪世人都說賢弟是『輕名輕命重美人』啊。」韋白感嘆一聲。

「唉,這些姑且不論,聖上於我也有知遇之恩,委以重任,一片赤忱待我,真要我壞他家社稷我也不忍心。」我潤了潤喉嚨,道,「大哥可敢行一險事?」

「賢弟但說無妨。」

「房志齡曾與小弟說過,讓聖上大好,以聖命招討河東叛軍。」

「什麼叫『讓聖上大好』?」

「說穿了便是矯詔,假傳聖旨。」

「這……具體如何操作?」

「大哥有知制誥的銜,不妨再立一個內閣,只負責傳達聖意。當然,內閣學士一定要全是我們的人。不論是馮霂還是房志齡,一個都不能放進去。」

「那不是內閣專權?」韋白驚訝道。

我不由大笑道:「我現在不過專權,大哥就已經驚得坐不住了,我若說要改朝換代,大哥還不從這跳出去?」

「會不會……」

「下面的儒生自然會有罵的,讓他們罵去,書生罵得再狠也翻不了天。」我吹開一片茶葉,抿了一口,「他們罵人,最多是伏闕,死諫,我們要回罵的時候,那便是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還怕他們?」

「嗯,不過那兩個老頭會不會插進來一腳?」

「金龍閣的印綬都在我手裡,大不了先斬後奏吧。」

「那人選?」

「不宜太多,三五個足夠了,大哥看著可靠的選吧。」

韋白點頭,道了聲「知道了」。

韋白的確知道了,他的幾個朋友諸如賀隱貞管叔桐等人都入了內閣,當時京師仕子中笑稱此為「詩酒內閣」。馮霂房志齡兩黨卻出奇地安靜,沒有任何異意,死了幾個死諫的儒生之外,內閣已經成了金龍閣的脖子,雖然比金龍閣低一擋,卻能讓金龍閣轉東轉西。

就在我準備點將出征的時候,朝野又有一次小的轟動……或許,我以為是場小的轟動……

「大膽!何人攔駕!」

那天我散朝回家的時候,有人攔住了我的車馬,開道的差役喝問道。

「我乃大越皇帝陛下屬官,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呵斥本官!」那人回罵道。

我輕輕掀開窗帘,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大膽,不過只看到一條赤裸著的手臂,那人似乎沒有穿衣服,不過我看不到人。

「此乃金龍閣亞輔明大人的車駕,還不讓開!」差役喝道,雖然聲音沒有輕,卻少了剛才那股狠勁。

「明大人?哈哈,明大人是哪國的官?」那人大聲冷笑。

我看到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百姓,還對著我的車駕指指點點,有些心煩,心中暗道:「找茬的。」

「快些走開!」差役又道。

「明可名可在車中,速速出來見我!」那人高叫道。

我心中又罵了聲:「狂生。」並不打算搭理他,正要讓人將他亂棒打走時,那人又高喊道:「我乃大越禮部侍郎蘇軌,立興二十四年傳爐,讀聖人書,聞聖人言,今日以聖人為法,判你國賊!還不出來聽判!」

四下有人跟著起鬨,要我出去。當下就有差役去罵,只是反被周遭的聲音掩蓋了。

我微微有些坐不住,心中一盤衡,探出頭去,笑道:「原來是蘇端己啊,怎麼這麼大火氣呢?連衣服都不穿,成何體統?呵呵……」

「明可名!我蘇軌行的是忠君王道,身正不怕影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清清白白的身軀,有何見不得人的?」蘇軌一臉正氣,身後還有一具棺材。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蘇軌已經跳到了棺材上,道:「今日我蘇軌以此清白之身,雖死無撼!……」

「端己啊,何必如此?有話為何不能好好說?還請上車一敘。」我低聲道。

「我蘇軌不齒與國賊同車!」

「蘇大人一口一個國賊,明某不明白。」我臉上有些掛不住,今日我只要答對有絲毫閃失,明日京師就會坐實我國賊之名。

「你囚殺宗室,可是事實?」

「李永平謀篡,我以國法殺之,有何不可?」

「哈,國法?是哪家的國法?是刑部判的,還是宗正寺判的?孝王乃是太祖皇帝玄孫,也是你能殺得的?」

「我有尚方寶劍,皇帝陛下以降,誰人殺不得?且遵皇太后懿旨,出兵平叛,自然有正法之威!」我讓人推我下車,面對著蘇軌,朗聲道。

「諸多狡辯,便是孝王大逆不道,聖上尚不能殺同胞骨肉,你一個外臣倒能逞勇?」

「自然,自古聖人不責親眷,同胞兄弟便是十惡不赦亦不能入罪。」我緩了口氣,「不過!孝王不死,天下不寧。若是不殺孝王,定使聖上落入不忠於社稷,不孝於先帝之田地。你我為人臣者,焉能置聖天子於此尷尬境地?」

「是故!我明可名本天地良心,兩肋赤膽,殺國親,一體罪孽,皆有我一人承擔,聖上孝悌得以周全,國家社稷得以安撫,明某雖死無撼!」我提高了聲音,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蘇軌卻沒有如我所料大為感動,卻仰天笑道:「天下不寧?天下都只看到,天降大旱,四路受災,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這,不都是拜明相所賜?」

「荒謬,我當日被押在牢中時便已開始上天不雨,這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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