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三章 天災

果不其然,馮霂的車駕停在門口。

我理了理衣襟,吸了口氣。自從房志齡的那句話之後,我對馮霂居然有了些懼意。那張慈善的臉再不像之前那般和藹,似乎每絲微笑都藏著一把刀。

想來好笑,當年我還問大帥,為何朝中有人知道國老被囚,卻沒有人營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朝堂是個名利場,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小算盤。

「馮相,恕學生失迎之罪。」我堆起笑臉道。

馮相也是一臉堆笑,道:「何必如此見外?私下裡,老夫託大喊你一聲賢侄,如何?」

我當然裝作受寵若驚,連聲稱呼「馮伯」,心裡卻更加忐忑,不知他為何如此客氣,只幾日前還是叫我「明大人」的。

讓了座,馮霂端起茶,笑道:「賢侄啊,昨日房志齡可是裝醉?」

我不料他居然說得這麼坦白,順勢驚訝道:「馮伯是怎麼知道的?」

馮霂一臉得意,笑道:「為官這麼多年,還會看不出他的小九九?他說了些什麼?」

「他……只是說了些家父的往事。」我支吾道。

馮霂「哦」了一聲,低頭沉思起來,不知道他是在想我是否騙他,還是在想房志齡為何要說那些話。

當然,因為老一輩人都知道爹娘的往事不適合提起,所以馮霂沒有多問,甚至我剛才的支吾都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

「賢侄,玉璽的事追查的如何了?」馮霂問我。

「李永平尚未招供。」

「賢侄啊,這事可要抓緊些了,今日朝中已經有人想出頭了。」馮霂喝著茶,道。

「哦?朝中還有人這麼有膽色?」我略帶嘲諷地笑答一句。

「大越立國不過四十年,忠臣總是有的。」馮霂盯著茶盞,說得我倒不好意思,「而且,有些人倒不是忠……」

「哦?那是什麼?」

「哼,還不是想沽名買直?賢侄久不在朝堂不知道,有些儒生就是把名聲看得比命重。你道他們為何敢頂撞皇上?他們就是怕皇上不殺他們,那他們就不能留名青史了。」

「不會吧,怎麼說還是命重要些,呵呵。」我笑道。

「賢侄莫要不信,汗牛充棟呢,哪朝哪代沒有幾個要名不要命的?碰上聰明些的皇帝,讓他們吵,史官下筆的時候便是明君賢臣。呵,碰上笨些的,一刀斬了,史官便留下一筆暴君直臣。不論怎麼,本來默默無名的,現在總是能讓千百年後的人記得了,呵呵。」

我仔細品味,終於有些明白了,更多的卻是不屑,笑道:「命都丟了,身後事誰知道呢?」

「呵呵,賢侄說得是呀。」馮霂身子往前傾了傾,神秘道:「老夫歷經四朝,不過兩個字,保命……」

我一愣,跟著笑道:「呵呵,馮伯說的是啊。」

「聖人之道,聖人之道嘛。」馮霂哈哈一笑,「不過……賢侄,話說回來,朝堂的事可有辦法?」

「呵呵,馮伯,小侄倒是有個法子,不知成不成。」

「賢侄說來聽聽。」

「聽政。」

「聽政?」

「小侄記得漢時有過皇太后聽政的先例。」

「賢侄莫非忘了,正是女禍專政才亡了大漢天下啊。」

「呵呵,馮伯,小侄說的乃是漢初竇太后的聽政。大漢非但沒亡,還休養生息,方令光帝征戰四方啊。」我看出馮霂一定是在裝糊塗,又道,「兵權在小侄手裡,政權在馮伯手裡,那兩個女人不過就是用來壓壓那些沽名買直的儒生,哪裡會有什麼禍害?」

「就怕兩位娘娘不肯答應陪咱們演這齣戲呢。」馮霂道。

「呵呵,這個小侄自有計較。」

「那便好,其實照老夫看啊,陳和的餘孽,尤其還是不守婦道……這麼拋頭露面總不怎麼合適。」

「陳和的餘孽?」我不解問道。

「賢侄不知道?」馮霂一臉愕然,「陳皇后便是陳和的次女啊。」

「陳和原來還有個皇后女兒啊,呵呵。」我乾笑道。

馮霂跟著笑了一聲,突然硬生生收住,問我:「賢侄認識陳裕吧?」

我當然點了點頭。

「賢侄不覺得他和陳皇后長得很像?」

「呵,的確有人說陳將軍生得女相。」我笑道。

馮霂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失望,提醒我道:「賢侄不覺得他們的姓……」

「呃……莫非陳裕是陳和之子?陳和的兒子不是早死了嗎?」

「是,死在高濟……」

「哦。」

我終於明白為何三部要審我高濟戰事,還要治我慢軍之罪,更要將我正法,無非就是告訴全天下他兒子是個失敗的英雄,而且失敗的惟一原因是我這個殘廢陷害他。

「搞出那麼大動靜……」我嘆氣道。

「愛子之心,也怪不得他。」馮霂又喝了口茶。

我心中一緊,不怪陳和,那就是怪我了……「呵呵,是呀,愛子之心。」我陪笑,端起茶盞遮住了臉上的尷尬。

馮霂又說了些天氣燥熱不下雨之類的廢話,告辭回去了。

等馮霂一走,章儀從後堂走了出來。

「夫君,今天皇后一點東西都沒吃。」章儀苦著臉。

我還在想馮霂的事,有些不耐煩,冷聲道:「她不吃便不吃,還真當她是皇后?」

章儀撅起嘴,不滿地瞪了我一眼,退了下去。

翌日再次坐在大殿上時,皇帝身邊已經多了兩個位子,左側高坐著皇太后,右側是皇后。下面第一班坐著馮霂、我和房志齡,是為三相,其後立著的是在京金龍閣輔臣,再後面方是閑雜百官。

如馮霂所言,果然有幾個小官跳出來說三道四,不過位高者有興趣的並不多,所以幾句話便給太后打發了回去。我看那些小官們也是賭徒,若是押中了一朝便能青袍換紫蟒,若是沒押中,我朝到底還有不殺文官的祖訓,大不了回鄉做個白衣卿相,一樣傲笑王侯,也是一段佳話。

位高者卻不敢玩,他們已經得享高位,再要他們下去恐怕比殺了他們更難過。而且他們也都知道了我的手段,不殺文官不罪言官是祖訓,也僅僅是祖訓,當不得不真的擋箭牌。更何況世人都知道,寧打老虎不拍蒼蠅,讓小官們亂叫那是我做宰相的度量,大官敢不識相那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既然再無他事,眾卿家便散朝吧。」太后一揮手,結束了早朝。

百官山呼萬歲,按班而出。

馮霂對我笑道:「如此倒真的穩住了。」

房志齡也笑道:「大越立國已然四十年,人心思安,穩起來容易。」

「呵呵。」我陪笑著出了正殿,心中一松。

在青龍門告別馮霂房志齡,我獨自趕到軍中,命王寶兒點十幾個好手跟我入宮。

「只帶十餘人嗎?」王寶兒有些擔心。

「從李永平的秘道走,人多口雜。」我說。

「末將這就去。」

很快,十幾個人穿過了秘道,出現在皇后寢宮。那座別院現在住的是何美人,陳皇后被我送去了倚翠園,本來是給貴妃住的別院,因為聖上並未冊封貴妃,所以我剛好用了,也算將她一等,以示懲戒。

何美人大概早就知道這條秘道,看到我的出現並沒有多大的驚疑。

「明大人。」她大概以為母以子貴,自己有些價值了,說話也硬了起來。

我遣開周圍內侍女官,冷聲道:「來人,就地正法。」

「啊!明大人開恩……」

何美人的話還沒說完,有兵士上前手起刀落,當胸一刀,美人一縷香魂回歸無極。

王寶兒苦笑:「大夫要殺她,何必親自跑一趟?」

「她也算是帝母,給她點面子。」我笑道。

其實,我是要轉去東宮,順路監刑罷了。

東宮大門前立著迎接的便是呂無仁,被我下令打了五十大板,現在連站著都顯得彆扭。

「恭迎太傅駕到。」呂無仁扯著嗓子,東宮內侍統統跪了下去。

這是見師禮,太子太傅是儲君之師,九成九會成為帝王之師,禮數慢不得。我也不讓,叫人推我進去。五歲的太子鞠已經迎到階下,略微有些怯意地問我好。

我讓過禮,笑問道:「太子殿下可還記得老臣?」

話一出口不禁有些尷尬,自己才過了三十,居然自稱老臣起來……

太子顯然是不記得了,搖了搖頭。

我招手讓太子過來,低聲問他:「今日做了些什麼啊?」

「蘇夫子教我練字來著。」

我記得聖上說過他聰明,想來該開的書都開得差不多了,現在練練字,等年紀大些再教導國事。

「是哪個蘇夫子啊?」我問他。

太子說不清楚,我瞪了一眼立在遠處的呂無仁,看似低頭閉眼沒有聽我們說話,其實他聽得再清楚不過了,當即上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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