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二章 閑相

往朝堂正殿的路上,馮霂忙著和同僚拱手招呼,一直到了階下,馮霂和我站了同班,低聲問我:「李永平招了嗎?」

「嘿,馮相這麼一問學生才想起來,沒顧上呢,這個不急吧。」我笑道。

「啊,明相怎麼這麼糊塗了?玉璽的事怎能不急?」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居然把這天大的事給忘記了!急道:「玉璽在那廝手上?」

「那是自然,他行監國事,落的可是皇帝的款。」

「學生疏忽了,今日散朝便去追問,只要他人在我們手上諒他也翻不起大浪。」我道。

「明相可要抓緊,若是沒有玉璽,那政令可就難說了。」馮霂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道:「朝中有些庸人,就是死認體制,不用玉璽恐怕壓不住。」

剛放下兩天的心又提了起來,李永平可是手握玉璽的親王宗室,皇帝陛下的同胞兄長,我現在還是個謀逆的武將,並未正名。可笑自己被人叫了兩聲「明相」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宰相了。

鍾樂再起,百官上階入殿,馮霂快走一步,待百官立定,面向百官,朗聲道:「今聖天子染恙不起,監國孝王李永平,任人惟私,殘虐大臣,敗壞朝綱,故受皇太后懿旨,中散大夫、軍師將軍、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受命返京勤王。又得聖上口諭,立金龍閣行輔佐事,本相宣讀之臣,便是龍閣輔臣:首輔大臣離山公馮霂,亞輔大臣中散大夫明可名,季輔大臣平安侯房志齡,輔大臣寶文閣直學士韋白,輔大臣……」

馮霂宣講的時候,我微微側臉瞄著百官,其神情各異,煞是可笑。再看坐在龍椅上的皇太子鞠,一臉茫然,手腳都縮在朝服里,似乎還有些害怕。他今年也就五歲吧。

「……以上諸臣,定當忠心社稷,不持私利。今日朝會至此,其餘大臣亦應各歸其責,忠心國事。」馮霂說著就散了班,連質疑的機會都不給那些腦子轉不過彎來的大臣。我看著他蒼老的面龐,似乎今天容光煥發,到底是身居四朝的不倒翁。

「明相,還得要李永平的玉璽,你看那些官兒,不服啊。」馮霂和我說了,又回頭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太子,嘆了口氣走了。

我覺得有些沒勁,讓人直接推我去了兵部大牢。

「王爺,這裡住得還舒服嗎?」我打量著地牢,兵部的地牢遠比我住過的其他大獄小,濕氣卻更重。

「明可名,」李永平咬著牙叫道,「你會有報應的!」

「報應?是呀,我現在就是在給你應得的報應。」我心中有了一股快意,笑道:「我有些問題,若是你能回得爽快些,你的報應或許能早些結束。」

「你要問什麼?」李永平雖然讓步了,聲音里的恨意卻更濃。

「你為什麼那麼想殺我?」我問他。

「你說哪次?」他突然笑道。

我打了個冷顫:「便是第一次。」

「哈哈,第一次?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什麼第一次第二次!」李永平咆哮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我來殺你?哈哈……」

我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李永平笑了兩聲,突然神秘道:「若說我想殺你,大概在七年前我就想動手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打贏西域之戰!為什麼你贏得那麼走運!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都是你!你壞了孤王的大事,你說你不該死嗎?不該死么!」

「宗室之間的奪位,我並沒參與……」

「沒參與?我在京師苦心經營,只要西域再多打一年半載,禁衛軍就全是我的人了!你們回來那麼快,不是壞了孤王大事?你怎麼不替蔣帥去死!」

關大帥什麼事?我覺得李永平已經瘋了……

「千古良機,千古良機……就給你這個掃把星破壞了!你說你該不該死?」

「七年了,你都沒有把個禁衛軍握到手裡,還有臉說一年半載?一個手裡連兵權都沒有王爺,還想爭帝位?」我冷嘲道。

「胡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兵權?蔣帥已經答應了孤王,擁立孤王登基!」李永平吼道。

我心中怒火暴漲,大帥視我如子侄,當初擁立哪位皇子也是和我商議的,從未想過立二皇子。這等謊言讓我惱怒不已,當下罵道:「大帥已然位極人臣,怎會答應立你這個志大才疏的東西?」

「你一個虱子大小的官知道什麼?蔣帥親口答應我,只要到時候騙老三出了陽關,中原就是我的!要不是陳裕也死了,你以為你會這麼簡單就混進京師?」李永平仰天哭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陳裕是你的人我信,他一手葬送了你苦心經營的禁衛軍我也信,不過……你若膽敢再辱了大帥清白,別怪我不客氣。」我的拳頭已經握緊,骨節喀喇作響。

「大帥,呵,你對他了解多少?蔣帥謚了烈翼,都道他是鐵石心腸,呵呵,可他私德有虧!他私生子在我手裡,哈哈,他敢不聽我的?」李永平笑得很猖狂,似乎忘記了自己身在囹圄。

「大帥的私生子?在哪裡?」我心下一驚。

「哼,蔣棟國死了,留著他還有什麼用?」李永平的聲音比地牢還冷。

我怒火中燒,強強忍住,道:「本官懶得和你說這麼多,只再問你,玉璽在再何處?」

「玉璽?呵呵,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你別想錯了,孤王就是喜歡看著你痛苦,煩惱,你一輩子都別想再看到玉璽!」李永平朝我笑道。

我心中雪亮,要把我餓死在黑牢里的人八成也是他,定是他恨我兩番壞他大事,想用那麼殘忍的辦法折磨死我。

「來人!」我叫了一聲,來了兩個獄卒。

「砍去他的右手。」我道。

那兩個獄卒猶豫了一下,還是不顧李永平的哀嚎砍下了他的右手。

李永平的痛哭聲中,我悠悠道:「你大可不說,有種你五天不說出玉璽下落,我便放你走,再不為難你。記著,五天。明天是左手,後天右腳,大後天是左腳,最有一天是你的命根子。你不是不要我活嗎?好啊,我便讓你生不如死!」

恨恨說完一席話,我讓人推我出了大獄,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我有些感傷,大帥定是因為兒子被人劫持而難以啟齒,又不甘心做違背忠義之事,於是定下戰死沙場之心……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歌我軍魂。

軍魂不可滅兮,唯有飛煙。

葬我於大湖之陽兮,歌我英靈。

英靈不可沒兮,唯有哀傷。

葬我於鄉梓之野兮,歌我父老。

父老不可追兮,唯有悲鴻。

葬我於天國之內兮,歌我家邦。

家邦不可待兮,唯有赤心。

天蒼蒼,地煌煌,神州悲,國有殤。」

我輕輕唱著,又想起當日琺樓城外,衝天烈焰下,我扶著大帥的棺槨……

當天,回到家裡,每每見到芸兒就心頭一緊,好在她耐心地帶著章義,沒有發現我的異樣。章儀倒是看出我心神不穩,大概也只是以為我朝堂不順吧,沒有和我鬧。

第二天我託人告假,朝堂上煩惱的事交給馮霂去處理,自己躲在家裡看書。一直到了傍晚,我讓小僮去大牢問李永平的情形,小僮回來說已經被斷了兩隻手,還是沒有說出玉璽的下落。我冷笑。

不過晚上,馮霂卻發了張帖子,約我去水鳳樓。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我打高濟倭奴的時候新開的青樓,老闆是個財大氣粗的大商賈,買了許多絕色女子,兩年間便搞得紅紅火火,現在更成了京師顯貴匯聚之所。

我又問,是否還請了其他人。那送信的回我,還有一些閣員。我有些猶豫,不想去,只是接了帖子,讓那人走了。

章儀知道我心情欠佳,極力鼓動我去赴宴。我自作聰明說了句:「不捨得和你分開。」章儀打蛇上棍,自告奮勇要女伴男裝當我親隨。

說實話,當初我一眼就認出章儀是假男兒,那些兵油子更沒有道理不知道,所謂積功累至什長讓我很是懷疑。即便真的,章儀也定然受了統領們暗中庇護。可今天不一樣,帶章儀一起去,看出來的人會說我好色,便是赴宴都自帶美女。沒看出來的人會說我斷袖,居然還養男寵……

我不希望被人傳得太離譜,昨天還做夢成為師父那樣的大人物呢,千萬不能在私節上落下不明不白的污點。

更重要的是自己老婆女伴男裝居然還能騙過某些人,這是章儀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她美則美矣,身材卻……遠遠不如芸兒。現在老夫老妻了,我也不如當初新婚時那麼檢點口舌……

我還是決定去了,章儀惡狠狠地說要和芸兒扮作歌姬讓我難看。不過芸兒顯然不打算和她站一夥,聞言便表明立場,會乖乖看家,看住章儀章義兩個活寶,讓我安心。

到底是芸兒,就是乖。

我有了芸兒的助力,現在和章儀的爭鬥也偶爾能獲勝了,想到這裡,我心情一松,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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