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多久沒有兵戰了?我不知道,反正當年太祖皇帝沒有機會打進來,因為前吳獻帝傳了業祚,算是禪讓。有太祖故事,今天我若是真的要逼宮,或許也不是不能一享龍庭之樂。或許現在太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惜,搶天下容易坐天下難,所以我不會做這種傻事。
再者,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是挺好?現在又國事繁重,僅北疆就已經足夠熬白頭髮了,遑論天下?我雖然不覺得自己是忠臣,師父也沒要我做過忠臣,只是娘說做人要對得起良心,我若是搶了聖上的皇位,會良心不安。所以我只要接回芸兒和儀妹,一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將來真要過不下去了,去江南買塊地,雇些長工……
「大夫軍駕到!」
開路的兵士喊了一聲,我才發現已經到了坤寧宮口。
不一會,宮門開了,兩旁女侍內侍分立,他們身後是王寶兒的兵士,手裡按著刀。
我上了正殿,太后端坐主位,似乎有些微微打顫。章儀和芸兒站在她身側兩邊,毫髮無損。
「微臣明可名,奉旨前來護駕。」我打破冷場,先行了半禮。
太后半晌沒有說話,終於回了句:「你要如何?」
「奉旨護駕而已,太后以為呢?」我立即反問道。
「你這是要逼宮呀。」太后咬著牙,聽起來有些冷絲絲的。
「微臣不敢,只是,太后是否知道孝王對聖上下毒一事?」我反退為進。
太后冷笑:「聖上的病整個太醫院都瞧過,你要說下毒,恐怕不是國老高足還難下手呢。」
「俗話道:疏不間親,微臣本就不該多話。只不過這事乃是孝王親口所言,微臣不敢隱秘不報。」
太后又是兩聲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懶得和她說,直接問道:「聖上所在何處?」
「你真想逼宮?」
「微臣不敢,只是茲事體大,微臣需要聖上的聖裁。」我盯著皇太后,不卑不亢道。
「在金龍殿。」太后終於吐出四個字。
我讓王寶兒保護好太后,不動聲色地下令將坤寧宮中女子全部押回受審,章儀芸兒自然也在其中。兩人從我身側走過時,六目相接,我看出她們欲言又止,似乎有話要說。不過還是放了放,先去金龍殿看看聖上的情況才是正經。
一路無話,到了金龍殿,內侍們規矩地跪在兩旁,我讓人挑開幃幕,上前探看。一看之下,居然有些心痛。聖上臉頰深陷,眉頭緊鎖,整張臉黑得嚇人。哪裡還有當日雄姿英發,更不見昔時風流倜儻。
我退了一步,輕聲問內侍:「聖上就是這麼昏睡嗎?」
「回大人,聖上有時也會醒轉片刻,只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轉而對王寶兒道:「去將左右宰相六部主事三公九卿都叫過來,聖上有口諭宣講。」
王寶兒微微定了定,還是去了。
我跪坐在聖上身邊,伸手將幾根粘在聖上臉上頭髮撥去,想起的卻是拔劍泄憤的皇帝。
人都在變……
我也曾是個直言犯上的八品長史……
等諸位重臣都到了金龍殿,聖上還沒有轉醒的跡象。
我清了清喉嚨,道:「請諸位臣工落座。」
果不其然,朱子卯首先發難道:「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持兵逼宮!悠悠眾口,定留下你逆臣惡名!」朱子卯本就心脈有損,偏生就一副火爆脾氣,若不是見聖上卧病在床,不敢喧嘩,恐怕能震塌房梁。
我知道了他與我家的淵源,不想為難他,低聲道:「下官奉懿旨護駕,有赤金虎符調兵,焉是逼宮?」我故意顛倒了一下言語順序,作反一事匆匆掩飾過去,又道:「諸位臣工少安毋躁,適才聖上轉醒,傳下口諭,由下官轉達。」
馮霂佝僂著身子,第一個坐了下去,低聲道了句:「聖上定有安排。」
余之寧卻沒有坐,也不行禮,冷聲問我:「聖上口諭,莫非不傳於宗室諸王?」
「聖上只說傳詔諸位大臣,未提及宗室,故下官不敢妄傳。」我頂了回去。
余之寧撇了撇嘴,還是坐了。
待眾人坐定,我發現少了右相,遂問道:「右相大人何在?」
「右相房志齡大人年老體弱,卧病在家,未能前來。」馮霂答我。
我心中罵了一聲老狐狸,居然託病。
不料余之寧冷聲笑道:「明大人少來朝堂,恐怕不知房大人是經年卧病吧。」
他這顯然是想暗指我不配主持朝中大事,正中了我的下懷,只因我本就不打算站到最前面。
「傳聖上口諭,」我爽聲道,「諸位皆是朝堂重臣,社稷棟樑,今朕卧病不起,監國孝王有失朝綱,深寒朕心,故傳旨,立皇長子鞠為皇太子,行監國事。明卿可名,加太子太傅,左相馮霂,加太子太保,組金龍閣,由馮霂明可名選薦閣員,行輔佐事。」
我深知自己不能服眾,現在把馮霂拉下水,讓他當擋箭牌,只要大軍掌握在我手裡便無妨。環顧在座大臣,我咽了口口水,朗聲道:「欽此。」
過了片刻,馮霂拜倒道:「臣,領旨謝恩。」
禮部尚書杜正倫、戶部尚書裴淼當即也跟著拜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余之寧卻跳了起來,手持象牙笏指著我嚷道:「誰不知道聖上已經多日不曾醒過,定是你矯詔!」
「余大人此言差矣,多日不曾醒過,正該今日醒來啊。」我好整以暇,悠悠道。
「天下可有如此巧事?」
「哼,」我冷哼一聲,「連大理寺都能定人死罪,還有什麼事不會發生?」
「你……」
「大膽!」我手拍軟榻,喝道:「聖駕之前,容得你大呼小叫嗎?來人,拉下去,斬首!」
「你敢殺文官!我是言官!放開我……」余之寧掙扎著,卻被身後的兵士牢牢拉著。
我又想起舊恨,冷聲道:「先放了他。」
兵士們依言放手。
余之寧正了正衣冠,正要說話,我搶先道:「剝了他的衣冠,貶為庶民,斬!」
「陛下啊!」余之寧大驚之下,哭喊道。
我有些心虛,轉臉去看聖上,聖上還是沒有醒。
斬余之寧的兵士也不知道走遠些去殺,大概就在院子里,反正余之寧最後一聲哀嚎清清楚楚地傳入金龍殿。
我掃了一眼座下臣工,剛好看到都察院監正韓子通,正在那裡發抖。
「韓大人別來無恙啊。」我笑道。
「明大人。」韓子通擺出一個笑臉,卻比哭更難看。
「都察院監正似乎不在傳召之列啊。」我笑道。
「下、下官補了大理寺卿。」韓子通道。
「哦~原來如此。」我長長應了一聲,看他抖得更厲害了,我道:「上次家裡還留了些茶葉呢,改天送些到大人府上,大人不會嫌這賀禮太寒酸了吧?」
韓子通也一定想起他在公堂上說韋白給我通風報信的事,臉上紅白交替,突然起身罵道:「明可名!你這小人,一朝得志便是如此嘴臉?恨只恨當日派了個糊塗官,否則哪有你今日張牙舞爪?」
我臉色一沉,低聲道:「有辱斯文,來人,剝去朝服,亂棒打出宮去,貶為庶人,永不敘用。」
兵士們依言照做。
我又掃了一眼群臣,道:「還有誰有什麼話要說?」
群臣中不是面面相覷的,便是低頭不語的,誰都沒事。
「如此便好,馮大人暫留,其他人散去吧。」
我留下馮霂,待其他人都走了,請馮霂出了內室,行禮道:「學生明可名,代家師虛公問馮相安。」
「不敢當,」馮霂連連擺手,「說起來你師父還是老朽的老師,我不過比你痴長几歲罷了,不敢當,不敢當。」
我其實不知道馮霂和師父的關係,只是套個近乎罷了,當下道:「馮相身歷四朝,必有教學生,還請不吝賜教。」
馮霂在外間坐了,也不管這是天子家,吩咐左右倒茶。
「國老高足,名不虛傳,適才那一貶一殺,有意思,有意思啊。」馮霂笑道,「你殺余之寧,告訴群臣,若是有人敢叫板,一定殺無赦,很好,很好。貶了韓子通,又告訴他們,即便是孝王的人也不會被趕盡殺絕,不錯,不錯。你能如此拿捏火候,老朽實在沒什麼能教的了。」
我當時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依稀的感覺罷了,不好意思笑道:「多謝馮相賜教,不知以後朝堂之事,老師有何教我?」
「你信得過老夫?」馮霂笑著問我。
「學生怎會不信?」我笑著反問道。其實我對他還是大有好感的,昔日在金城,師父說他雖然滑頭,卻也讓我去請教他。
「那金龍閣閣員……」
「自然由馮相定。」我很爽快地說道。
馮霂哈哈大笑道:「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