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躍在淵 第七章 元平六年

轉眼間,新年就到了。

這個新年是我過得最熱鬧的一次了。十六歲前,家裡貧困,看著人家的孩子穿新衣,放炮仗,我或是趴在窗口獃獃看,或是早早上榻,聽娘給我講故事。十六歲後,我和虎哥虎嫂一家吃頓團圓飯,然後便進牢里陪師父,儘力不遇著什麼人。出征西域那年,大帥倒是給了我喜錢,也算難得的收穫。不料明年此日,大帥已經與我陰陽永隔。

多少年了,這是我第一次有了新年的喜悅?但是我已經不再少年……一念及此,我摸了摸鬢角。

「夫君,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獃呢?陪我們姐妹出去放爆竹吧。」章儀上來拖我。我笑道:「總要慢些,天寒地凍的,再加件衣服吧。」

芸兒穿了許多,卻沒有掩住她嬌美的身材,手裡捧著一件貂皮大衣,道:「儀妹也真是的,這麼大人了還貪玩,夫君去么?」我笑道:「芸兒連衣服都給為夫的準備好了,怎能不去?一起去看看吧。」

芸兒顯然很高興,幫我穿了大衣,仔細地幫我圍了腳。章儀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還沒待芸兒站開便推動了輪椅,差點把芸兒撞入我懷裡。

芸兒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章儀乖得多了。現在見到年節的街面上如此喜慶熱鬧,居然有些害怕,直往我身上躲。章儀卻是顯然常常偷出去玩耍,一句「不如京師熱鬧」便露了餡,被我和芸兒抓住把柄大大說笑了一番,氣得發誓不再說話了。

不過沒走兩步,章儀又被各色爆竹煙花逗得興起,纏著我要人幫她找來。

「元平六年了,十六年的今天,但願也是如此情形。」回到府邸,我看著兩女臉上紅彤彤的,心中暗暗禱告上蒼。

上蒼也鐵定不讓我過個安穩年,大年初一,文武屬官來給我拜年,茶筵尚未散去,聖上的特急邸報倒是來了。邸報中,宣告了匈厥古從今往後不是我大越屬國,而是兄弟之邦。匈厥古的直郅單于從此是「兄汗」,我大越皇帝反倒成了「弟皇帝」。

此外,日後每年大越要給匈厥古進攻歲幣十萬兩黃金,稻穀五萬斛,絲綢十萬匹,茶葉三千石,鹽、鐵各萬斤。聖上甚至還把自己的姐姐送去和親,成了單于的夫人,他們叫佛倫。

此外還有發國書通告列國之語……

我放下邸報。環視在座官員,沉聲道:「匈厥古退兵了。」

眾人從我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喜悅,知道其中另有深意。待傳閱了邸報,武將無一不握拳豎眉,義憤填膺。

「恥辱啊,大越之恥,大越天子之恥啊。」我嘆道。

「大夫,知恥後勇,我大越必有洗恥之日。」孫士謙道,「今日聖上身受欺辱,必定傾舉國之力來支援北疆,力圖雪恥,大夫的抱負可望早日完成。」

「早也早不到哪裡去,總不能讓孩子騎著馬駒去打仗。」我苦笑道,「還是那句話,三年自保,五年不貢。只要給我十年……我就揮軍打到天陰山!」

「大夫威武!末將等雖萬死不辭!」

年初二,我寫了新年賀表送回京師,又草擬了告遼東百姓令,命人抄寫,張貼各縣。如此便耗去一日,待放下筆才覺得有些安靜得反常,一問差役,原來兩位夫人一早就出去了。雖然知道她們不會有事,卻忍不住擔心起來。尤其是芸兒,必定被章儀那妮子慫恿的,居然不告而出。

日落時分,兩人回來了,還躡手躡腳想逃回房間,卻被我叫住。

「你們上哪去了?讓我擔心一天。」我沒好氣道。

「夫君,奴家錯了。」芸兒低頭垂眉,弄得我倒沒了脾氣。

章儀上前摟住我的脖子,晃動道:「別生氣嘛,我們今日可是做了一件大公德呢。」

我望向芸兒,問道:「什麼公德,忙一整天?」

章儀雙手板過我的頭,對著她,道:「你還記得李家妹妹么?」

「哪個李家妹妹?」我微微皺眉,一時想不起什麼妹妹來。

「就是李大夫的妹子嘛,忘記了么?」

「哦哦,李健李叔安的妹妹,想起來了。」我恍然大悟,又疑道,「李大夫也來北疆了么?」

「瞧你,人家也算救過你的命,薄情寡意!」章儀生手在我額頭一點,倒是一旁的芸兒幫我打了她的手,惹得章儀又嘟起了櫻桃小嘴。

「李大夫當日隨軍來了,見遼東苦寒之地,醫道衰落,也便沒回中原,留在燕州懸壺濟世,已成名醫了。」芸兒微笑道,「他妹妹今年十八,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這次李健帶了妹妹來雲州,說是給孫大人拜年,其實也想給妹妹找個好歸宿。」

我看兩人笑得詭異,大駭道:「不會是……」

兩女笑彎了腰。章儀又在我額頭點了點,道:「美得你!天下就沒好男子了么?孫大人想說給蕭統領,但蕭統領諸多推搪。強扭的瓜不甜,我們記得夫君說過路先生的徒兒,便帶著李小妹去打了一副耳環。」

我也笑道:「這是喜事,孟覽也是忠厚之人,又生得魁梧,怎樣?李家妹妹怎麼說?」

「姑娘家能說什麼,自然是長兄為父,聽憑哥哥安排咯。」章儀笑道。

「哦,姑娘家能說什麼?姑娘家能說什麼?」我輕輕重複了兩遍,芸兒一臉飛起一片紅霞,章儀也聽出了弦外之音,捶打我的肩膀。

不過,蕭百兵也該成家了。

大年初四,我和史君毅石載一行三人找到了蕭百兵的住所。

我開門見山,道:「百兵,手下也有萬餘之眾了吧。弓馬還算勤奮么?」蕭百兵一躬身,道:「末將不敢鬆懈,只是年關才放了三日的假。」我點點頭,又問道:「兵士還聽從號令么?」蕭百兵一怔,道:「大夫緣何有此一問?」

我和史君毅對望一眼,史君毅笑道:「大夫的意思是,你上樑不正,下樑是不是歪了。」

蕭百兵是個聰明人,當即聯想到前幾日我的兩位夫人和孫士謙的說媒。當下躬身道:「百兵知道大夫深意,只是百兵立誓,惟待馬放南山之後才娶妻成家。願大夫成全。」

「兵法有云: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百兵所謂的馬放南山,不會有的。」我搖了搖頭,「但是我要大軍在這裡紮根卻是眼前的事,你也要成全我,是不是這個理?」

「大夫,這一時三刻……你讓我哪裡去找這女子成親?」蕭百兵有些著急。

「前幾日內子幫你說的李家小妹不是很好的人選么?現在自然只有你自己想辦法了。」我笑道。

蕭百兵呆坐著沒說話。

一時冷場,石載忍不住道:「我聽說蕭將軍在出征高濟之前,在京師有個心儀的女子,不若接來北疆,雖是苦寒之地,卻也不會委屈了她。」

我笑道:「百兵不老實啊,心有所屬直說便是了,我們還會做棒打鴛鴦的事么?」史君毅也笑道:「大夫說的是啊,隆裕公主豐慶郡主金枝玉葉都隨大夫前來北疆,你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這……人家未必肯。」蕭百兵扭捏道。

「你也是一軍之將,即便侯門女兒也不能輕視,莫非也是天皇貴胄?」

「不,她只是市井女子,只是……郎有情,妾未必有意啊。」蕭百兵嘆了口氣。

「我是過來人,有一言相告。」我道,「男女情愛之事,誠如軍戰,兩軍相遇勇者勝,一鼓作氣,彩禮先送去再說!」我敲打著如意。

「你張口閉口大夫長大夫短的,為何就不學學大夫家中雙嬌?姑且不論其他,此等勇氣便是名將之為!」石載或許沒有損我的意思,但是我自家心虛,抿嘴笑笑沒有答話。

「大夫莫若放百兵回家看看,順便把此事定下來,若是不能帶著弟妹回來,那你也不必回來了。我帳下的蔡濤眼熱你的游擊營許久了。」史君毅半真半假笑著說道。

「百兵,你明日動身,快馬回去,還能在家過上元宵呢。至於你是否元宵之前成婚,大夫也不計較了,只要到時別一個人回來便好。」石載接過史君毅的話頭,說得蕭百兵居然臉紅耳赤。

蕭百兵自然拗不過軍令,不情願道:「大夫,那若是人家不肯……」

「那就把她搶來,我給你做主。」我大袖一甩。

「那不成了強人搶壓寨夫人么?」

「未嘗不可。」史君毅道。

蕭百兵無言半晌,終於道:「末將儘力而為。」

大功告成,蕭百兵讓人端上酒菜,我也剛剛上榻坐定,正要行酒令戲耍一陣,突然有人急報,京師來人,要我即刻返回公署。我看傳令者的神氣有異,又問了幾句,那人道:「大夫,別的倒是沒什麼,只是那些兵役是帶著囚車來的……」

我吃了一驚,帶著囚車來宣召,莫非我又做錯什麼事了?正百思不得其解,孫士謙慌慌張張來了,報道:「大夫還有閑情喝酒么?公主和郡主都急壞了。」

「仲進,坐,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強作鎮定地喝了杯中的酒。

「大夫,這批人一路上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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