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躍在淵 第五章 家人

「你們別笑了,子陽也是朕的重臣,當日提兵二十萬橫掃高濟的破軍星下凡,倒給你們當猴耍。」聖上突然從側門進來,笑道。

眾命婦紛紛見禮,岳母笑道:「有皇帝陛下撐腰,看你們誰還敢笑話我女婿。」皇太后也笑道:「開頭還說不願認這個女婿的,現在護起來又像什麼似的。」我這才想起,當初這位岳母的確並不怎麼喜歡我。不過想來也是,辛苦養大的女兒突然找了個女婿回來,做父母的總有不甘心的地方,尤其要養大章儀恐怕還不是一般的辛苦。

「明可名,朕可不管誰給你撐腰,你氣得朕的皇妹哭了一夜,該當何罪?」聖上板起臉道。

我連忙謝罪,又道:「臣不知何時何地為何事衝撞了公主,還請陛下明示。」

皇太后笑著對岳母道:「看你家女婿,欺負了我家姑娘,還不知罪。」

「朕給你提個醒,你今早還說隆裕公主擾你清夢,害得人家又是哭了一場,現在躲在後面不敢見人。」說著,聖上自己也笑了起來。

男女之防在前朝已經淡薄,我朝也不是以禮治國,不過我實在受不了女子的大膽。不幸的是我接觸過的鮮有的幾個女子都是熱情大膽,就連沒見過的隆裕公主也是這樣。

「郡主,還不帶公主出拉見過夫君。」聖上突然朗聲道。

我臉色一變,磕頭道:「臣寧死不敢背妻再娶。」

命婦們又是一陣鬨笑,岳母道:「你有此心倒也夠了,我也就放心瘋丫頭跟著你了。不過公主你還是要娶的,別忤了陛下和太后的美意。」

我正不知道如何答覆岳母,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奸笑,居然是章儀!

「嗯,不錯,寧死也不敢背妻,好夫君,嘻嘻。」

「你倒是應了那句話:兵者詭道。」我嘆了口氣,「我能料敵之先,卻每次都料錯了你,郡主千歲。」

「好夫君,別生奴家的氣嘛。哎呀,公主姐姐,把玉容給夫君看看嘛。」說著,居然強行去抬公主的下巴。

我看了又是嚇了一跳,居然是蔣小姐,果然兩眼哭得通紅。「呃,蔣小姐……」我輕輕蠕動嘴唇。「認了吧!還說從沒見過芸兒姐姐,我就知道你們是老相識!哼,還敢騙我。」章儀在一邊嬌嗔。

「原來,呵呵,原來蔣小姐是公主殿下,學生魯莽。」我連忙施禮。

「她是大帥的千金,也是哀家的乾女兒。從小她就要嫁個狀元,可惜三年才一次大試,連著三科狀元都是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子。勸來勸去,好不容易改性了,看上將軍了,不料將軍都好色,家裡的妻妾擠都擠不下。」皇太后說著自己也笑了,「現在找了個非君不嫁的,說是才比狀元,武功卓越,但終究還是逃不過『年老』有妻的命啊。」

「女兒不嫁了,願意青燈黃卷長伴太后身邊。」蔣小姐,或者,隆裕公主撲入太后懷裡,放聲哭了起來。

章儀走進我,附耳道:「你把芸兒姐姐傷得心都碎了,快去想辦法。」我輕聲回道:「有你一個我已經很知足了。」章儀在我腿上掐了一下,笑著走開了。不一會,我和隆裕公主被留在了正堂,她們都去了御花園賞花,說是不談個結果出來不放我們出去。

隆裕公主起身,整了整衣群,低聲哭泣,就是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只好僵著。終於有看客忍不住跑了進來,高聲嚷道:「不像話!朕的重臣,居然不敢和個女子說話?你快問她,昨夜風露涼嗎?」

「啊?」

「啊什麼啊,問呀!」

「呃,公主殿下,那、呃,昨夜,涼嗎?」我戰戰兢兢問了,算是完成了聖旨。

聖上等了一會,見公主不語,道:「好妹子,朕的重臣這麼誠心地問你,你也回他句話吧。」可公主只是低泣,一言不發。皇上沒辦法了,掐著嗓子道:「謝公子關心,昨夜風和日麗……啊呀,母后,兒臣這就出去,不要拉兒臣耳朵嘛,朕是皇帝!」

章儀也笑著進來,一轉身,居然眼眶裡有了淚光。

「姐姐坐下,聽妹妹說來。」章儀的聲音也變了,似乎就要哭出來一般。「芸兒姐姐,一年前,妹妹真的好羨慕姐姐。因為皇太后會給你賜婚,但是妹妹當時卻誰都靠不上。娘不准我嫁他,他也不願娶我。所以,妹妹只好隻身去了北疆,用死逼他。」

「姐姐,咱們夫君什麼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好了。他為了燕雲百姓有口飯吃,把他師父留給他的師門信物都送了人;他為了燕雲百姓能把種子種下去,自己跑去匈厥古人的營地,忍辱負重換回喘息的機會;他為了燕雲百姓,被人叫做『燕雲經營相公』;他為了燕雲百姓,一個站不起來的人還要去學騎馬……」

「姐姐,可咱們夫君沒有想過自己。他不願咱們跟著他,是因為他怕報不了咱們的恩情,但是咱們哪裡要他報什麼恩情?該是咱們報答他呀。可他就是想不通這個理。那天晚上,妹妹真是恨不得一刀子紮下去,死在他面前,讓他難過一輩子。」

「妹妹……」公主埋頭章儀懷裡,哭得更起勁了。

「夫君。姐姐曾經對我說,她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了你眼中的憂鬱和傷悲。去給大帥送行的人不少,你是唯一一個真正悲傷透了的人。當時,她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後來聽說大軍開拔,領兵的是個做輪椅的青年,姐姐便猜到是你。你在高濟打仗,姐姐日日等在宮門口,等著高濟的戰報。」

「夫君,你還記得陳裕將軍戰敗吧。陳將軍打的是『平倭大將軍』的旗號,姐姐只知那是你的將軍號,不知你打的是『大夫』號,整整哭了三天啊。一個姑娘家的淚珠兒,又能連著流幾個三天?」

我想起昨夜的那句:「只不夠眼中淚珠兒,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心中泛起了凄涼之意。

「夫君。你遭人陷害,姐姐沒有一日吃過一餐好的,她說,於國有大功勞的將軍現在都未必吃得好,自己一個深宮女子平白糟蹋了糧食。你被接入宮裡,姐姐換了宮女的服飾伺候你,喂你喝葯,喂你吃粥。你惡夢連連,姐姐不眠不休的給你唱曲子,讓你靜下來。我當時見了,又知道太后要把姐姐指給你,真是心也碎了。不過我終於還是嫁給你了,現在看到姐姐,我知道,她就和當日的我一樣,心也碎了……」說著,兩女抱頭痛哭。

「子陽,這統軍你是內行,治民你和朕算是平手,不過這對付女子你可比朕差太遠了。聽說虛師也是就中高手,莫非就沒教……哎喲,母后,兒臣是在開解他呢,讓兒臣說完嘛。子陽,聽朕的,娶回去,若是不好再休了不就……母后,兒臣知錯了。」

既然所有人都看著我,我只好清了清喉嚨。

「夫君,你可是要說什麼?」章儀問我。

「我?我沒什麼要說的。」

「那你清喉嚨幹嗎?」

「痒痒了。」

雖然我說的是事實,頂著數道目光如劍,我只好道:「呃,其實,我是有話要說。那個,公主……」「嗯?」章儀拖長了生意,眼露寒光。「蔣小姐……」「咳咳。」

「好吧,芸兒,」這次章儀沒有發出什麼警告,「我其實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完美,那麼英雄。我出身寒家,爹娘早逝,沒人調教。師父教了我十年把我踢出去,讓我自己去闖。我兩腿殘廢,欠人的債一輩子也還不清。滿手血腥,有人說章統領因為我才殉國的,說得倒也不算錯。至於在高濟,枉死在我手裡的無辜性命何止以萬千計?」

「還有,芸兒,你說看到了我的悲傷。你知道嗎?若說章統領的死和我無關,我也能想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但是當日在西域我身為大帥的幕僚,居然、居然中了詐降的奸計,直接導致大帥殉國……大帥待我如子侄啊!」我的鼻子也有些酸,顫聲道。

「既然如此,你更要照顧姐姐和我啊。」

「可,讓我如何面對……」

「我看錯你了,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怕看到我就想起自己的失敗,你不敢直視你的失敗!」公主漲紅了臉,罵道。

我低下頭,認了。

公主衝出了宮殿,往御花園方向跑去,殿內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

「明可名,你去把隆裕公主給我勸回來,否則你這就給朕滾回北疆去。」聖上厲聲道。

我施禮告退,準備啟程返回北疆。

「你真是氣死朕了,你要如何才肯娶她!」聖上咆哮道。

我再施禮,道:「燕雲剛剛有些起色,微臣實在沒有那麼多精力放在兒女私情上。」

「朕的國事不比你多?朕不是照樣抱兒子?你乖乖把公主娶回去,大家開心,兩個丫頭朕都給誥命,如何?」見我不語,聖上又道:「你若是不娶,也容易,你就罰你去燕雲築長城,你自己想想吧。」

「陛下,微臣就長城一事,有下情要奏。」

「又是下情,你到底娶不娶?」

「陛下,臣以為,長城純粹是勞民傷財,巨害遠甚微利。」

「別跟朕提長城的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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