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躍在淵 第四章 回京慢

我拉了孫士謙他們上城牆巡視,聊了些我走後的高濟態勢,又說了會兒朝中的風聞,我問道:「仲進,金鑫的事如何了?」孫士謙搖了搖頭,道:「想來是沒什麼希望了,這幾年尋他的布告一直沒有停過。倒是大夫,居然被折磨成這樣……」

「少年老成些好,何況我也算不得少年了。」我嘆了口氣,苦笑道,「身邊沒有熟悉的人,幹什麼都不順心,這次仲進你們來了,正好給我去燕州權代太守,我會上報朝廷的。」

孫士謙看了一眼旁邊的陳中遠,道:「其實照我看來,小山倒是更合適做這個太守。」我對這個沉默寡言的人認識不多,既然孫士謙這麼推薦,該不會有錯,便道:「本來想讓小山留在雲州權代太守的,既然仲進這麼說,小山,去燕州如何?」

陳中遠一拱手,道:「大夫說哪裡便是哪裡,卑職只要有口飯吃就是了。」我點了點頭,道:「幾位一來,我身上的擔子輕鬆許多啊,膽子也大了。這匈厥古,屠戮我子民,此仇雖千百世都要報!」

其他幾個文吏也都領了差使,雖然燕雲實在是苦寒之地,但到底比軍中舒服多了。可我也知道,這支大軍多是中原子弟,已經離家這麼久,恐怕會思鄉情切。

翌日,送走了陳中遠,我問孫士謙軍中是否有何議論。孫士謙道:「軍中的兵士都是大夫領著打過仗的,聽說再跟著大夫去打匈厥古,各個摩拳擦掌。」我嘆了口氣。孫士謙不解,問我為何擔憂。

「眾兵士都道今日出兵,明日便可滅了匈厥古,哪裡來這麼好的事情?照我所言,非十年之功不可啊。」等軍士們發現歸家之日遙遙無期,還能穩嗎?孫士謙知道我言下之意,也皺眉沉思。

「大夫,成親如何?」孫士謙突然道。

「怎麼?」我有些不解。

「讓兵士娶當地女子為妻,把家安下來,心也就安了。若是已經有家室的,可以讓其妻子兒女同來北疆,家人也可領一份軍餉。」孫士謙道。

「如此妥當嗎?朝中會不會有人說我要擁兵自重?」

「怕就怕如此,不過現在北疆不穩,聖上一定會採納充實邊郡的策略。只是,大夫此番恐怕又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孫士謙也嘆了口氣。

「嫁衣倒是無妨,誰穿都是我大越之福。只是,唉,過些日子還要去匈厥古納貢,真是我心頭的一塊重石啊。」

「大夫,秋高馬膘,匈厥古真不會背信棄義來攻打我們?」孫士謙問道。

我心裡也吃不準,道:「但願吧。」

「卑職有個計較,只是恐怕太過卑劣了。」

「再卑劣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仲進說說何妨。」

「禍水西引。」孫士謙壓低聲音,「讓匈厥古人去打代州、古州等地,一來減輕我燕雲的危機,二來也好堅定舉國抗擊匈厥古的決心。」

這個辦法我不是沒有想過,不過如此拿我大越子民的生命做籌碼實在不是我能接受得了的。「多備一千匹絲綢吧,再把那些精巧的小玩意送些給他們的部落首領,最好還是不要打仗。」

孫士謙知道我不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正當我準備車駕要去匈厥古的時候,聖上傳下聖旨,要我回京敘職。章儀不放心我,怕又有什麼陰謀,孫士謙倒說:「聖上居然發了聖旨命大夫回京,想來是有大事。既然有大事,大夫能保無恙。怕就怕朝中無事,那時大夫便要趕快些回來。」

我點了點頭。章儀不解,問:「為何沒有大事了反而要回來了。」我笑道:「若是有大事,定然不會有人想節外生枝,仲進是怕別人事情都忙好了,有空轉過來對付我。只是仲進,匈厥古一行……」

「大夫放心,卑職一定會為大夫辦得妥妥噹噹。」

「唉,那些可憐的姑娘我也就不去送了,仲進告訴她們,她們也是為國為民去的,總有一日,我明可名會紅紗鋪路再把她們迎回來。」

「大夫實在不必內疚,大夫幫她們安家已經很厚道了。」

「想我堂堂大越,居然還要靠送女人才能喘息,真是豈有此理!莫說朝里的御史,就是我自己也恨啊。」我拍了拍桌子,恨聲道。

孫士謙苦笑,道:「還是請皇上大力實邊吧,倭寇沒有幾十年的休養生息是緩不過來了,海患算是平了。南疆那邊聽說曹彬將軍收復了安南古郡,舉國都在歡慶呢。西域通商之後,幾乎不必再派重兵了。現在我朝也就北疆這裡吃緊,該充實了。」

我要回朝一事傳開後,不少將佐都送了禮,這乃是歷朝的舊習,回京之人因為需要打點,所以屬下或多或少要送川資。路增不是我的屬下,卻也送了一輛馬車。他的馬車最奇怪的地方還是輪子,居然有四個輪子。

「老朽將馬車稍稍改了改,如此一來顛簸就輕很多了。」路增解釋道。

我謝過路增,就乘著這輛巧匠改過的馬車往京城駛去。

四輪的馬車的確要比兩輪的平穩許多,一路上在驛站換馬,我也聽了不少消息。原來平倭軍從高濟回師,史君毅等人率軍直赴北疆,李渾帶著御林軍在長門獻俘。聽說當日京師萬人空巷,都爭先一睹我大越軍容。

因為被俘的倭奴有二十萬之眾,他們的國君也親自前往金鑾殿謝罪,幾個聽說是挑唆倭奴發動侵略戰爭的大將被砍了腦袋。因此,聖上終於開恩放這些戰俘從海路歸國。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卻不敢往深里想,因為最安全妥善解決倭奴問題的辦法只有把這二十萬眾全部坑殺。

我住在館驛的一間偏房,隔壁是代州的軍使,正和一個兵部的使者爭論這二十萬倭奴是不是該殺。兵部使者顯然更像個文人,大談仁義王道。代州軍使給說得回不上話,憋了半天嚷了一句:「直娘賊,就是我華夏族破落了,想當年戰國大將黑起,一戰坑殺四十萬都沒有眨眼。你也別給老子再說什麼仁義,再他娘的嘰歪老子一鎚子捶死你!」

我偷偷藏在被子里笑了許久,隔壁也真的就靜了下去。

不過,或許是我多心,聖上該不會故意把和我關係親密的人都發配到北疆吧。若真是如此,我的確對不起史君毅他們。初入高濟的幾場惡戰都是他們打的,最困難的時候也不見什麼援軍。凱旋將士最看重的便是長門獻俘了,現在有二十萬戰俘,卻不能風光,從軍一恨啊。

半月後,我到了京師。

先去吏部報道,領了牌子明日面聖。因為是領了聖旨,所以只能住在館驛,等面聖繳旨之後才能回家。

因為入冬,京師的館驛擠滿了外地官員,或是敘職的,或是送禮的,或是送禮兼帶敘職的,鬧哄哄吵得我無法入眠。正忍不住要出去讓他們安靜些時,韋白居然來了。

「怎麼回來也不先捎口信?」韋白空著手,「你嫂子知道你回來了,給你備下了一桌子菜,本以為你會馬上過去,誰料等到現在,正在家裡罵人呢。」

「可小弟是奉旨回來敘職,恐怕……」

「呵呵,你真當御史是神仙?誰來管你這檔子事?小小違制不怕什麼。」韋白轉過我的車頭就要出去。

我一把撐住門框,道:「大哥,你兄弟我現在可是背著漢奸的臭名,沒洗清之前你可不能害死我啊。」

「怕什麼,現在朝中局勢,嘿嘿,回去跟你說。」韋白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我升了寶文閣直學士,賜紫,賜金魚袋。」我愣了一下,手縮了回來,任由韋白推我出去。「大哥怎麼升這麼快?你人緣不好,又一直是抄寫謄錄的散職,朝中發生什麼事了?」

館驛果然沒有人管我們,到了街上,人稍稍少些,韋白道:「其實,為兄也是押對了寶。滿朝大臣都主張立嫡,為兄寫了一篇草奏,要求廢了這不合理的規矩。歷朝歷代,那麼多昏君,不也是立嫡立出來的?愚兄勸皇上立賢,以大越江山社稷為重。」

我笑了笑,道:「你還真是狡猾,若是當日你能有此揣摩的功夫,何愁懷才不遇?」

「當日啊,唉,別提了,現在為兄也是為生活所迫。當日為兄只有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現在不同了,家裡三張嘴等著進食呢。什麼抱負,先讓給祿米吧。」韋白嘆道。

「怎麼是三張嘴?嫂子同意大哥納妾了?」

「你嫂子賢惠,怎麼會不同意?不過你說哪裡去了,為兄怎麼會做這等傻事?是你嫂子上個月生了一對龍鳳胎。」韋白說著,嘴角也合不攏了,「你嫂子還說要給你個驚喜,故意不讓我寫信給你,等會你可得裝著不知道。」

「恭喜大哥喜得千金貴子啊。」我也笑道,「可惜沒有帶什麼好玩的玩意回來,做叔父的也沒個見面禮,不成體統啊。」

「我們還那麼講究幹嗎?我倒是擔心你啊,現在皇帝意氣風發,比之昔時不可同日而語。你說話向來不怎麼討巧,多說些好話,早日回來。」

我把北疆的情形和韋白說了,最後道:「現在這副攤子,若是我就這麼走了,實在對不起那裡的百姓。武嘯星能熬二十多年,我又何必吝惜自己的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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