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八章 十萬火急詔

元平三年是龍年,開年我便消滅了長古川隆二部主力,其後更是勢如破竹,揮軍橫掃南高濟。熊慶州,已經不再被我放在眼裡了,因為我卡住了烏嶺山口和春川關。當然,我軍走的那條山道也徹底毀了,為防萬一,關後的城池裡都屯了重兵。

史君毅是說讓我坐鎮熊慶州,待南部的高濟全部肅清,讓高濟人自治,然後揮軍北上,與李渾前後夾擊倭奴的三十萬大軍。到時,敵我將有六十萬餘大軍廝殺平野,是役必定能與歷代名戰一起為人稱道。

但是我沒有同意,並非不信任麾下的將軍們,只是我有我的私心。我還想打到最南邊,看看倭奴登陸的地方,看看大海。

京師有水,卻沒有海。我一直嚮往能見見大海,聽說洪澇旱災不會使它增減一分一毫,聽說開船順風的話要開九十九年才能開到天邊,聽說海里還有和城池一般大的巨魚……總之,我要見見大海。

三月間,我軍在昌元休整了一段日子,南高濟的倭兵已經都退到了富山。富山是高濟的一大港口,也是臨江道的首府。若不是北面的三十萬倭兵,我還真有即將凱旋的錯覺。

兩個月後,我十五萬大軍兵臨富山城下,可惜沒有水師,否則真是將其團團圍住了。史君毅、石載兩人各領一路,因為大部分是高濟人,比我遲了兩日才到。三路大軍會師之時,史君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道:「大夫,現在在高濟,真是打出您的旗號便威震四方。倭奴都道自己的軍神被您破了,再無戰意,一見軍旗上綉著『明』字便逃了。」

我抿嘴一笑,不知道長古川隆二為何會在倭國有如此建樹,居然被評為軍神。依我看來,其領兵打仗比成敏沐英傑等人強上一籌,比鄭歡石載倒也略微過些,若是要與史君毅對陣,勝負恐怕還是五五之數。不過若說出來便有自誇之嫌,我也就只是心裡想想。

「大夫,您在漢平的一把火可真燒出了名堂。」石載也笑道,「高濟人都說您是火神,現在就連軍中也有人爭您到底是破軍星君還是火德星君呢!」

我說了聲「荒唐」,心裡想:若是他們知道漢平城大瘟疫我是元兇,那我就成瘟神了……

「說來也是,大夫從火燒琺樓城之後,大戰皆用火。比若漢平之戰,野狼灘之戰,熊慶州後來也燒了。至於平日算出大風來臨隨手縱火更是家常便飯,莫非大夫真是火德星君?」鄭歡一旁插嘴道。孫士謙聽了笑道:「那只是火攻方便罷了,若是大夫連這富山城都能燒,我們便真的立大夫作火德星君。」

我撇了撇嘴,笑道:「仲進也跟著起鬨,不過富山也未必燒不起來,只是有些殘忍,水火無情,到底還是全城為上。」

「大夫,燒吧,國老本心先生是武德星君,您若是成了火德星君,未必不能成就國老之業呢。」成敏調笑道。沐英傑介面道:「這富山到處都是水,怎麼可能燒得起來?我等怎能難為大夫呢,哈哈。」

我知道他們就是吃飽飯了玩弄口舌,做不得真,道:「我軍士氣高漲,不必再攻城振奮軍心,送勸降書,我軍不留俘虜也太狠了些……」

「有違天和!」眾人異口同聲道。

我愣在當場,孫士謙笑道:「大夫總是如此,說到最後便是有違天和,全軍都知道了。昨日我見兩個兵士爭一隻羊腿吵起來了,其中一人搶不過人家,脫口而出一句:『令堂家的,搶我羊腿有違天和!』,呵呵。」

「我作證!不過人家說的是『你娘的』,到了孫夫子嘴裡就成了『令堂』了。」鄭歡打諢道。這場眾人無一不是笑得前俯後仰,我也難得這麼開懷,剛笑了沒兩聲,突然胸口一抽,就像被鞭打一般,喉嚨一甜,居然好端端吐出一口血來。接著便透不過氣,眼睛一黑,昏了過去。

等我悠悠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李健在我榻邊。

「有勞了。」我勉強笑了笑,整個胸部就像被人重重打過一般,痛得厲害。

「明大夫,草民失禮了。」李健急忙站起來。

我抬了抬手,笑道:「不必拘束,李大夫。」

李健也笑了,道:「大夫操勞軍事,當日的傷一直沒有好透,自然不可大悲大怒,欣喜也需適度才好。」我連連稱是,又問道:「李大夫軍中生活還過得慣吧。」

李健作揖道:「謝大夫關心,軍中一切都還習慣,劉統領和孫先生也很照顧草民兄妹倆。」我胸口剛好一陣抽搐,皺眉半晌才鬆開,道:「那便好,我還擔心令妹在軍中不便。」李健笑笑,也沒答話,一時間屋內氣氛尷尬,兩人冷場在那裡。

我偏頭看看外面的天也暗了,道:「李大夫還是請回吧,我這裡已經大好,不必陪著了。」李健點了點頭,微笑道:「在下已經開了方子,等會葯煎好了還請明大夫趁熱喝了。大夫也是醫家,不必草民多言了吧。」我微微撐起身子,禮送他出去。

果然沒過一會,葯便端了上來,我閉著眼睛,靠香氣強弱分辨各種藥材的配量。這是當年師父要我苦練的功夫,我仗著師父出不去,著實偷了不少懶。現在想來不免心中慚愧,不知師父的隱居生活過得如何。

只是,這香氣,有些怪……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張清秀的瓜子臉,兩眼星光閃爍,居然是個美女!

我驚得挪開幾尺,喝問:「你是什麼人!」

那女子福了福身,柔聲道:「小女子章儀,見過大夫。」

我從未見過章儀女裝,她這麼一說我才看出一些眉目。男裝的章義英姿颯爽,女裝的章儀居然如此美貌,我一時不知怎麼回她,心跳得厲害。

「聽聞大夫萬千鐵甲之中尚沖在陣前,莫非還怕區區小女子?」她湊了上來,少女的體香串入我的鼻孔。

我又退了退,咽了口唾沫,道:「章小姐還請自重。」

「奴家只是為大夫伺湯藥,有何不莊重的還請大夫指教。」說著,又進了兩步。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木木張開嘴,讓她喂我。看她笑意盎然,我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難怪人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我算不得英雄,有美人在前,心防蕩然無存。

媚眼如絲,章儀柔聲道:「大夫為何額頭上都是汗?莫非熱么?奴家幫您擦擦吧。」熏過香的錦帕抹過額頭,沁入心脾……

「報!十萬火急,明可名接旨。報!十萬火急,明可名接旨!……」

我心中一震,連忙推開她,也不顧湯藥灑到了身上,高聲道:「來人!明可名領旨!」十萬火急,只有聖上用兵至急之時才會下十萬火急詔,莫非國中有變?再變也不至於要用我高濟之兵。

推門而入的兵士摻扶著一人,外面是農家打扮,破損的地方露出裡面的兵甲,嘴角留著血,兩眼已經翻白。「接過來,扶他下去休息,哦,找李大夫!」我隨手拍了下章儀,示意她去領旨。

打開金帛聖旨時,我的手也開始發抖,不知到底寫些什麼。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十萬火急!匈厥古奸逆不道,起兵相犯,將星又隕,邊關不穩。特詔令中散大夫平倭大將軍明可名,統兵北上,劫其後路,解京師之困,救社稷之危。欽此。」

將星又隕?隕的是誰?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居然已經用到了「解京師之困,救社稷之危」!大帥當年道,北關失控,匈厥古半月可飲馬大河,今日匈厥古的鐵騎到了哪裡?武嘯星鎮守北疆近十年,屢屢被人彈劾「攻戰不力」,但是北疆之勢,能守土不失已經艱難,若說攻戰,恐怕只是朝中文官的想當然爾。

莫非,武嘯星將軍殉國了?

一念及此,聖旨跌落在地,我連忙揀了起來,道:「急召帳下統領,軍議,哦,不,不是軍議,讓文吏也來。」我慌忙穿上衣服,章儀很乖巧地幫我挽發戴冠。

「大夫,卑職以為,此詔大有問題。」孫士謙看了聖旨,皺眉道,「這十萬火急詔自前朝所立,延用的乃是吳帝急召蘇克方的典。國朝太祖皇帝也將此列入廷制,只是,從來十萬火急詔必定是天子親筆,可這,似乎不是皇帝陛下的親筆手書啊。」

我並非不知道,只是這既然有十萬火急之形,我便不能當他是假的。「諸位將軍如何看法?」我問道。

「末將等從大夫令下。」眾將異口同聲道。

「仲進,若是此乃矯詔,我率兵回師,犯的是什麼罪?」我心中有了個輪廓,卻不敢相信。孫士謙道:「自然是擁兵自重,謀反……」我笑道:「若是詔書屬實,我不回去呢?」「還是滅門的死罪……」孫士謙越說越輕。

「有人要殺我。」我淡淡道,「若是詔書屬實,我率軍滅了北邊的倭奴然後回保京師,依舊是死罪。」

「哦?」

「見十萬火急詔,救駕來遲,理當斬立決。」我重重摔下了詔書。

「大夫,太祖詔令,領兵大將離京三百里,君令有所不受。大夫不妨以詔書不合製為由,上書朝廷,催問此詔真偽。」孫士謙進言道。

我的心越來越明,道:「我出兵兩年余,朝廷中要重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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