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

高濟的二、三月是雨季,不便行軍。

我是破軍星君轉世的故事也傳得更響,不少陳裕部散兵正是以此方才找了回來,讓我編入各營。從他們嘴裡,我也大概知道了陳裕敗亡的經過。正是這個長古川隆二,詐敗七陣,棄了六個大營,騙得陳裕疲兵突進,四萬餘人一舉被殲,逃脫者不過千數。更可悲之處,有人傳聞,陳裕兵敗之時,仰天長嘯:「本將徵得最南,當得首功。」我當時隱隱有些怒氣,強自按奈下來。

大越的兵士已經完全能早間操練,午後耕田。

一切都已經上了正軌,只等春耕之後大軍揮進圍攻熊慶州。

三月十八,那天我記得很清楚,雨從前夜就一直下個不停,一直到中午才漸漸開始放晴。一個時辰里,三個渾身泥點的人給我帶來的消息不啻為晴天霹靂。

第一個到的是金鑫的使者:高濟義兵中計,不聽軍令,急進龍川口,為倭奴伏擊,大軍潰散不能再戰。第二個消息是李渾送來的,高濟王居然奪了他的駐地,強令我王師退守平圖一帶,臨津江防線交付高濟北五郡八萬勤王兵。第三個消息才是重中之重,倭奴居然於月前又增兵十萬!

我先讓人召回我軍派去義兵的官長,又修書給李渾,命其只需記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便可。又那高濟王,實乃藩王,怎能調動我大越王師?不過臨津江勉強算是有險可憑,讓高濟人打打仗也不失為好事。

只是倭奴又增兵了……莫非我殲滅倭奴凱旋迴朝之日註定了是遙遙無期?不過倭國一定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以彈丸島國出此大軍,實在有亡國滅種之禍。想我大越人丁萬萬之數,也不過養得數十萬之兵,它居然能出兵五十萬!

長古川隆二打了高濟義兵,大軍出了熊慶州。史君毅部入城早我兩日,見我來了,可說是欲哭無淚。

「倭奴走時,一粒糧食也沒有留下,就連春耕的種子都讓他們炒熟了帶走。現在的熊慶州可說是餓鬼道,就差易子相食了。」史君毅道。

「真是如此?」我吃了一驚,「一路上倒沒有怎麼見到難民啊。」

「城裡的壯男都被倭奴拉走了,說是誰家若是逃難,就殺了她家的男丁。現在城裡幾乎全是老弱婦孺。」

「有多少人?」

「末將這幾日清算下來,起碼在二十萬口上下。」史君毅臉色更差。

二十萬,我的全部軍糧都不夠他們吃。但若是不救濟他們,他們可不會管我們是不是王師,他們眼裡只有糧食。長古川隆二給我留下了二十多萬的「敵軍」,讓這支大軍活活咬死我,我卻不能反擊。

「從熊慶州其他縣城雕糧過來,再此之前先放軍糧。」我道。

「大夫,若是倭奴回馬一槍,我軍危矣!」孫士謙忍不住插嘴道。

「熊慶州若是失守,我軍便只有在南高濟遊盪,可是倭奴增兵十萬,若是我們被抓住決戰,你道有幾分勝算?」我厲聲反問。

我在軍中的權威是無可置疑的,軍令上通下達是行軍的根本,史君毅不折不扣地放糧了。我生於太平盛世,從未見過流民,不過大戶人家施捨粥飯還是見過的。本以為兩相差距不大,坐在城頭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錯了。

高濟人得了糧食,無一不是用自己的衣服包了,揣在懷裡,似乎人人都會去搶他的一般。不過也的確有些不爭氣的小賊從老弱婦孺手裡搶糧食,石載見了氣憤,說要派兵下去幫著看一下。我搖了搖如意,道:「我們仁至義盡便好,他們怎麼分是他們的事。日後守城,留著那些連自己糧食都看不住的人也沒用。」

沐英傑崔鎮泰部奉命駐守忡城,盛存恩部進駐闔城,北面的兩路算是封死了,難就難在龍川口。當日我不準高濟義兵入熊慶州便是因為龍川口,如假包換的「通地」,敵我雙方都是來往便捷。更沒有什麼堅城可守,一路上只有大大小小的鎮子,供養百來人已經吃力,遑論十萬大軍!

我在城守府住了沒多久,越來越多的難民從龍川口一帶湧入了熊慶州。盤問之下,無一不是因為:「倭奴燒殺搶掠,實在過不下去了,聽說大越王師在此,趕來投靠。」

鄭歡急得拍手,問候了長古川一家老小祖宗十八代:「那廝不是不擾民嗎?惱羞成怒了不成?」我搖搖頭,道:「為將者怎能如此急躁?再者,擾民不擾民乃是從軍利出發,若是于軍有宜,為何不能擾民?倭奴此計的確有兵家氣勢啊。」

「大夫,莫非他就是要難民消耗我軍資糧?」石載道。

「要我來說,此計乃是連環計。一者讓難民消耗我軍糧,二者挑撥高濟人與我軍的親密。因為照目前來看,即便我把軍糧全發了,也不夠這些饑民吃多久的。」我悠悠道。

「大夫,那我們如何是好?」成敏問。

「等孫士謙來了再說。」我低聲道。

大帳里悄無聲息,又過了一會,孫士謙才快步走來,手裡拿著一卷布告。

「大夫,您要卑職找的安民告示找到了。您看,是高濟文寫的。」孫士謙遞上布告。

我抖開一看,果然是高濟文,落款是長古川隆二的名號和將軍號。

「如此便好,模仿這上面的格式,把這封信貼到城門上去,別讓人看見。」我交給孫士謙一封手書。

一日不到的時間,倭奴即將屠城,越師恐怕棄守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三日後,熊慶州的難民開始走了。五日後,除了參加我軍的高濟人,差不多平民都走了。十日之後,熊慶州就如同一座空城,只駐紮著我軍大部。高濟人實在少有與家園同生死的魄力,一紙書文就足以嚇得他們背井離鄉了。

「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那支十萬倭兵,單以長古川的兵力,要攻城還不夠。」我輕輕對帳下的將軍們道。

「大夫,只等僵持於臨津江的倭奴潰退了,我軍一十五萬援軍就能揮軍南下,到時只有倭奴望風而逃的份。」鄭歡進來心情好了許多,不過熊慶州的姑娘們都走了,也讓他頗有微辭。

我並不看好高濟人的戰力,臨津江一戰還是很讓我頭疼。不過有李渾坐鎮,即便倭兵攻過了臨津江也討不到什麼便宜。現在最怕的就是北上的倭兵見一時難以攻下平圖,轉而南下,和新來的倭兵先把我端掉,那我只好望風而逃。

兵法雖然沒說,師父也沒教過,但我絕對不會在沒有萬全把握的情況下和三倍於我的兵力作戰。打仗其實和流氓鬥毆很像,什麼招都能用,只要你想得到夠卑鄙;什麼人都能打,只要你打得過下得了手。依我多年觀察幫會打架的經驗,概括下來便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聚眾擊寡」這九字。

若是我寫兵書,一定會把這九字放在醒目的位置。

元平二年四月末,倭奴長古川率兵十五萬餘,屯兵本原、安紹、冢旗、開城,連點成面,把我軍團團圍住。好在熊慶州自給自足,即便沒有援軍我也能堅守幾年。看小圖,倭奴皆是攻勢。看大圖,倭奴卻是被我和李渾部夾在當中。更不利的乃是漢平不能駐兵,使其南北不能溝通,唯有忠州暫可立足。

廟算已足,惟待妙算破敵。

「報大帥,倭奴三萬眾從龍川口進兵,初五晚間在神女峰下紮營立寨,與我成敏部相距十里。」探馬報我。

我放下手中的毛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倭奴想要奪回熊慶州?還是想一舉殲滅我?

「命阮睦部前往支援成敏,若是敵軍勢大,不妨退守熊慶州,不必硬拼。」我頒下令箭。

元平五月初八,阮睦出發不過三日,傳來敗訊。有大股倭奴從山間殺了出來,措手不及的龍門營被殺得大敗,傷亡幾近一半。校尉統領阮睦負傷而退,倭奴的伏兵一直追到了熊慶州大門口。

我快馬令成敏回師,棄守龍川口,而且明言相告,歸途有伏兵,萬萬謹慎。

元平五月十六,成敏部為身後倭兵追襲,死傷不重,糧草卻燒得乾淨。

我領教了,為什麼長古川隆二有「踏草風狼」這個綽號。

其疾如風,名不虛傳。

正當我以為倭奴要開始攻城之時,倭奴居然退兵了。長古川的胃口不小,他也不在乎一城一地,他要的是殲滅我有生兵力。想一口氣吞掉我?我讓人推我上了城強,遠處的山上有一股股的炊煙,敵軍嗎?

還是棄城吧,我軍沒有後援,被圍之後九死一生,趁著他還顧慮自己的傷亡,早些離開。不過被人團團圍住,總要找個切口,全軍的探馬都跑了起來。

「大夫,真要棄守嗎?」孫士謙問我。

我點了點頭:「我原本擔心敵軍十萬主力尋我決戰,現在長古川把我們團團圍住,決戰之勢自然消弭了。但是沒有後援不能守城,所以我們還是要走。」

「走哪邊呢?」

「開城,倭奴守軍三萬,大軍猛攻開城,策動城裡的高濟人為內應,應該沒什麼問題。金鑫那裡可有消息了?」

孫士謙搖了搖頭,低聲道:「高濟義兵散得厲害,探不出什麼。不過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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