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禍從西來 第三十一章 破敵

八月八,月明如燈。

我傳令下去,大軍急撤,二什共用一灶,另起新灶不用。

我能知道風何時停,久在西域的李彥亭沒有理由不知道。師父說過:「為將者不知天文,不識地理,不明奇門,不論遁甲,庸將也。」但是天地之廣,人力總有窮盡之時,就像我到了西域,簡直如同到了另一個天地。

共用一灶乃是為了告知其我軍數減,使其放心追擊。另立新灶而不用,乃是加深其追擊之念。這正是兵法中的「虛實」之道。

等李彥亭的大軍趕到此處之時,鄭歡這支奇兵也該動了。

八月初十,月又明。明日有大風。

斥候報我,李彥亭大軍日行五十里,已經距我中軍不足三十里。

我看了看天,丑時剛過。

「請正德營史將軍,飛騎營石將軍,龍門營阮將軍,宣猛營成將軍,樹功營沐將軍。」我讓戚肩傳來中軍七營中的五位統領。

不一會,五位統領甲胄鮮明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有勞五位,今夜破敵。」我道。

五人互望一眼,史君毅道:「還請先生明示。」

「敵軍距我中軍不足三十里,輕軍緩行四個時辰也該能到達敵營。石將軍可率本部軍馬五千騎,帶火引劫營。千萬用布纏了馬蹄,莫要過早驚動敵軍。不求戰果,只要擾敵不安便可歸營。」我取出令箭,遞給石載。

石載接過令箭,行禮出帳。

「四位將軍,請率本部兵士輕甲偷營。莫要著急,待石將軍歸營之後再行攻取,可減少傷亡。不求戰果,一擊而還。」

「得令。」兩位統領沉著道。

我目送著二人出帳,一陣冷風從外吹了進來,激得我打了個冷顫。

令世人嘆惋的四刀旋之役隨我的令箭而開。

石載率騎兵潛行至敵軍大營之前二里,一鼓衝擊,五千騎兵前後衝殺兩次,幾乎所有的營帳都燒了起來。統領校尉,安前將軍石載,身先士卒,重傷方歸。

正德龍門宣猛樹功四營,於卯時襲營,敵軍驚惶未定之下損失慘重,敗走。

我於辰時拔營前進,收攏了飛騎營兵馬,原地等候四部歸營。

敗走的李軍於當日午後刀風將起之時撞到了鄭歡三萬伏兵的刀尖上,血戰三個時辰,敵酋李彥亭束手就擒。

李彥亭之亂,前後不足一年,或許後世史家並不會以之為意,不過卻是我第一次見識了戰陣。

四刀旋一役,我軍死傷三萬餘,陣亡兵尉十四人,衛尉二十八人,一名校尉重傷,便是石載。敵軍攻我之兵十萬,死傷七萬!敵酋李彥亭被困於戰中,久戰不支,高聲道:「李彥亭再此,願降。」被趕來的鄭歡綁於馬下。

鄭歡擒了李彥亭,風已再起。廢了老大的勁才回到草草紮下的營帳,等待風停。我雖然不知道鄭歡大功已成,卻也深信李彥亭末日已到。經我軍兩次攻殺,死傷暫且不論,就是士氣也必定大受打擊。

夫戰,勇氣也。

風沙一停,西域的天便是風和日麗。

我坐在大車裡,隨著車輪輾過凹凸的砂土地上下起伏。昨天,我夢到娘、師父,還有虎哥一家,對我來說,李彥亭的被擒意味著一段生活的結束。原本投軍乃是受大帥感動,現在大帥星殞,我還有必要呆在軍營里嗎?

我也害怕,下令焚燒琺樓城之時的布明真是師父說的「天性善良」的我嗎?

車突然停了,我聽到馬蹄聲由遠至近,或許又出了什麼事。

「先生!小將幸不辱命,擒敵酋李彥亭。」鄭歡回來了。

我讓戚肩掀開帷幕,只見鄭歡單膝跪在車下。他們都是國家大將,披甲之時只跪將帥不拜天子,現在他居然跪在那裡……

「鄭將軍折殺學生了,快快請起。」我連忙說道。

鄭歡笑了笑,騰地站了起來,叫道:「將敵酋李彥亭帶上來!」

兩個高大兵士押解著五花大綁的李彥亭到了我的面前。

李彥亭原來是個這樣的人。圓胖的臉上點著兩個大有明亮的眼睛,生得有些女像,鼻樑高挺,雖然年過半百也看得出他年輕之時是個美男子。只是現在滿頭的風沙塵土,烏黑的眼圈,往日的光華不復可見。

「鬆綁。」我道。

鄭歡遲疑一下,招手喚來附近的幾個兵士,團團圍住之後才命人解開繩索。

「李大人乃是皇親貴戚,怎能如此對待?請上座,上香茶。」我的話讓李彥亭大為詫異,半天沒有動作。

「嗚呼,若然姬遠玄尚在,何至於此?」李彥亭仰天長嘯。

我從未聽說過姬遠玄這個名字,想來是李彥亭的心腹。不過既然李彥亭辱我,我也不必那麼多話,一切等到了陽關自有道理。

和鄭歡客套了兩句,鄭歡下去休息,我繼續拾起那本《孫宜子說》,反覆揣摩。

「先生,這本書您已經看了幾百遍了,怎麼還看啊?」戚肩不解。

我嘆了口氣:「因為我還沒有得其中三味啊。」

「先生對自己太過苛刻了。」

我搖了搖頭。其實我明白,幾次勝仗不是敵將少智便是兵行險著,若是遇上真的用兵大家,恐怕立於階下的就是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

聽說李渾率圍關三十萬眾卸甲投降,自縛於陽關城下。聽說,聖上身披戎甲,於城頭受降。

我率軍在關外紮營三日,等候內廷安排進城事宜。

「史將軍,聽說聖上要親自迎軍?」

「先生,不是聽說,今天內廷不是已經發了接禮文書?」史君毅笑道。

我沉吟片刻,道:「還請幾位將軍替小生隱瞞,不可讓聖上知道在下,一切軍功皆是眾將軍所立,如何?」

「這是為何?」史君毅看著我。

「學生只是從八品的行軍長史,統領大軍已是僭禮。殘疾之身,受聖駕親迎更是無禮無倫。」

「可是……這武勛全靠先生啊!別的不說,光是葛重周的鐵甲騎兵,縱橫大漠了無敵手,若是沒有先生,恐怕我軍二十萬光是對付這三萬人就要大費周章了。」史君毅頓了頓,「小將尚記得先生在陽關之役中所言:貪天之功,必有禍降。敢問先生,此等天大武勛,誰人敢貪?」

我默默無語,已經決定今日閉關之前偷偷入關。

待我告訴兩人我的打算,于吉倒是沒說什麼,戚肩頗有不平之色。

「那你跟著史將軍吧,或許憑著戰功還能有個官秩。」我對戚肩道。

戚肩慌忙認錯,低下了頭。

其實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並非譏諷他,也不是不想要他。他年紀尚輕,為自己掙下個大好前途也是正理。

我換了師父的故衣,重新梳了髮髻,只帶了于吉和戚肩兩人,悄悄離開了軍營。

全軍十數萬人,現在已經鮮有不認識我的了,出營的時候連口令都沒有問我。我有些得意,也有些失落。

入關時,我打出了「醫字相卜」的招牌,準備回老家去給爹娘守墳。同時,我也將身上的黃金分給了于吉和戚肩,讓他們自定前程。

于吉沒什麼說的,去錢莊兌了碎銀,給我磕了三個頭,拿了我給的遣退文書,雇了車回琺樓城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恨我,下令燒了他家的人正是我。戚肩待于吉走了,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道:「先生,我原本只想回老家照顧娘,但是……我現在又想像史將軍他們一樣,威風凜凜……這金子,還是還給先生吧。」

我搖了搖頭,道:「你要走哪條路由自己定,有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認準了,莫回頭。金子你還是拿著。」

戚肩搖了搖頭,把金子往我手裡一塞,轉身跑了。

我轉過輪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更有些孤寂。十里陽關,茫茫大漠,只有我一個天地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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