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禍從西來 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

掘羅沒有武器,只是雙拳,已經打倒了第一個下來的兵士。

不過到底是一個人,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對手不止四手。

「有個女人!」

「都抓回去,這隻夷狗居然傷了統領。」

「這裡還有一個,好像受傷了。」有人呼喝一聲,馬上有幾個人圍住了我。

「我是正德營史統領的親戚,我的腿斷了。」我急忙擺明身份,雖然是假的。

有人持著火把照了照,萬幸沒有認出我。

「你真是史統領的親戚?」

「千真萬確,你帶我去見了史統領,定有厚報。」

那人想了想,軍刀一指,道:「夷狗,過來背他!」

「呸……」

掘羅才說了一個字,一個兵士高抬刀柄砸在他的後背上。

「有勞了。」我趴在掘羅背上,輕輕道。

掘羅沒說什麼,背著我出了地窖。

我稍稍適應了一下外面的陽光,還好,夕陽西下並不刺眼。

一路上我只看到燒焦的殘屋和遍地的瓦礫,點綴其上的是暗黑色的血跡和一具具姿態各異的屍體。

掘羅也看到了,不停地打顫。

我越發對西征西域沒了信心,仇恨已經深深地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紮根。

史君毅的中軍雖然進城較晚,現在也融入了屠城的行列,找不到他人。

「後軍呢?王寶兒將軍也是在下的朋友。」我見幾個兵士臉色不善,突然,我看到了救星,是戚肩!

「戚肩!」我叫道。

「先生!」戚肩見到我,也是一臉喜色,快步跑了過來。

「這人真是史將軍的親戚?」那個兵士問戚肩。

「先生乃是大帥帳下行軍長史!就是千人奪陽關的布先生!」戚肩大聲嚷道,我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我的名號居然這麼響,幾個兵士驚訝地一動不動。

掘羅也怔了一下,轉而立直身子,用力一甩。

我被甩了下來,牽動了傷處,痛得直冒冷汗。

兵士一擁而上,對掘羅拳打腳踢。

「住手!」我喊道。

掘羅倔犟地站了起來,滿臉烏青。

「放他們走。」我嘶啞著聲音,「給他們馬匹和糧食,送他們出琺樓城。」

「可是……布先生,這夷狗傷了章統領。」兵士行禮道。

「章統領那裡我會去說,照我說的放他走!」我吼道。

兵士很不情願地帶著兩人走了,何瑤最後還回頭看我,目光難以言喻。

「等一等!」我止住兵士,「讓他的父親一起走,是位醫士。」

何瑤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是道謝。

戚肩扶起我,替我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大帥呢?」我問。

「大帥率親兵追擊敵將張子東,史統領帶人追去了。」戚肩道。

我如釋重負地將頭靠在戚肩的胸膛,安穩了許多,待傷痛過了些,道:「扶我回去。」

戚肩轉身背起我,往城外走去。

我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鮮血和屍體,血腥氣卻一直往我鼻子里沖。

「城外的敵軍也肅清了嗎?」我輕聲問。

「嗯,中軍很快就肅清了城外的賊軍,然後就沖入城中,大帥下令屠城三日,不過今日已經沒什麼人能屠了,大家都在搶東西。」戚肩幽幽道。

我能想像兩萬烏合之眾在精銳雄師下被殲滅的情形。他們就如同山洪中的牛羊,只有等待著被卷到不知名的所在。

「你也去參加屠城了嗎?」我問。

戚肩停了一會才道:「我……只是揀了些東西……」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確沒有理由責怪這個十七、八歲的大孩子。他甚至都還沒有弱冠,更何況屠城乃是大帥下的令。

到了中軍,除了值班的兵士已經少見其他人。戚肩去了輜重營,留下我一個人靜靜地泡在浴桶里。

我不知道此戰敵我傷亡各是多少,但是我知道沒有真正的贏家。莫非打仗也是賭博?不論多麼投入,贏的只有莊家。現在誰在坐莊?大帥?李彥亭?聖上?還是這老天!師父說上天亦有好殺之德,此言不虛。

戚肩不久就推著新裝起來的輪椅回來了,抱我出了浴桶。

「給我拿那套白衣。」我對戚肩道。

我只有一套白衣,就是師父的那套。

戚肩照做了,穿在我身上,很合身。

「還合適嗎?」我問戚肩。

「先生穿了更顯儒雅瀟洒了。」戚肩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朝太平日久,以至衣冠越來越傾向於貼身,衣袖漸窄。師父這套衣服還是前朝古風,寬衣博帶,大袖翩翩。我能想像師父登高遠眺,手持羽扇,玉樹臨風的模樣。不過我穿著卻顯然褻瀆了這套衣服,因為它只能蜷縮在輪椅之中,連袖子也展不開。

「還是幫我換了吧。」我嘆了口氣。

「先生穿著很好看啊。」戚肩不解道。

「先生!」韓廣紅掀開帳幔沖了進來,單膝跪地,「讓先生受驚了!」

「韓兵尉快快請起。」我連忙讓戚肩扶起韓廣紅,此時我才發現,韓廣紅的左袖空蕩蕩的,左臂居然被齊肩砍掉了。

「卑職無能!令先生身陷不測,有違將軍重託,罪該萬死!」韓廣紅道。

「去把酒來。」我對戚肩吩咐道,又對韓廣紅道:「其實不過是有驚無險罷了,韓兵尉不必自責。一路上也多虧兵尉大人照顧,我們兩人好好喝一盅吧。」

「先生折殺卑職了。」

「韓兵尉若是不嫌棄在下是殘疾之身,還請稱呼在下子陽。」

韓廣紅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卑職草字叔友。」

「叔友兄,有禮了。」我款款躬身,古風大袖幾乎垂到了腳面。

「子、子陽先生……」

戚肩端來了酒,看到韓廣紅的局促,不禁也笑了起來。

當夜我和韓廣紅一直喝到天空泛白才昏昏睡去。

醒來已經是日落西山之時了,大隊軍馬馳入營帳,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還是穿著師父的衣服,讓戚肩推了我出去。

「大帥殉國了!」史君毅翻身下馬,扶住我的輪椅,哭道。

我心頭一震,大帥殉國了!一直待我如子侄的大帥,居然殉國了!

「大帥為張子東所誘,中箭被俘。末將趕到之時,張子東用大帥以為要挾。大帥慷慨言道:『我大越將士,唯有戰死者,焉有辱生人?』遂迎刃自刎。」史君毅說到後來也是泣不成聲。

「大帥不立副帥偏將,現在如何是好?」我問。

「還請先生決策,我正德營當以先生為馬首。」

「我只是從八品行軍長史,如何決策?」

「末將以正德營萬人之眾服膺先生,還有何不可?」

「召急全軍統領校尉,停止屠城,開帳軍議!」我見史君毅說得堅決,只好勉強答應。

史君毅行了軍禮,轉身飛奔而去。

我看了一眼戚肩,戚肩推著我往大帥的軍帳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二十個校尉整整齊齊列在帳下,各個喪色。

「大帥成仁,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本官代掌軍事,眾將可有異意?」我強壓著心跳,努力說得威嚴一些。

「願從先生令下。」史君毅鄭歡和王寶兒等幾個平日較熟的統領拜了下去。

他們既然已經表明了立場,其他幾個校尉也都紛紛表示願以我為首。

「主薄何在?」我叫道。

「卑職在。」主薄陳中遠,是個四十來歲的文人。聽說他二十歲就中了秀才,卻連考十年都沒有中孝廉,只好投軍做了文吏。

「論功行賞,前軍五營統領各記上功,史君毅統領賓士援救亦記上功。其他諸營統領記中功。各級官長記下功一次。」

「領命!」陳中遠退開一旁。

「本次西征,原是為了直抵迦師城下,擒賊首李彥亭,以正國法天理。大帥殉國,我等諸將更該為報大帥之仇轉進千里,雖刀山火海在所不辭。然,俘虜口供,賊首已於日前偷襲陽關。陽關乃是聖駕所居之地,焉能使賊首亂聖上耳目?故,本官以為,大軍即日回師確保陽關,眾將可有異意?」

「先生,回師陽關末將不反對,只是琺樓城該如何處置?」

「琺樓城乃是西征的根本,可惜易攻難守,無重兵守衛也是徒然。」我的手藏在袖裡,不住地發抖,「三日之內,驅逐城內居民,使其離開琺樓城。三日之後,我軍回師,焚城以為大帥祭,我要的是一片赤土!」

「末將等領命。」

「散帳。」我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三日之後,大帥的棺槨停在大帳內,面向琺樓城。

「焚城!」我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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