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禍從西來 第十六章 平西三策

過了年關就要入春了。

陽關的冬天卻遠沒有過去,見不到絲毫綠色。

聖上的新春勞軍恩旨是金牌快馬送來的,兵部的催進文書卻是用金牌捉刀快馬送來的。

戚肩推著我進了大帳,聽說曹將軍也從酒池趕來了。

三光者,日月星。金綉程有別號金烏將軍,鎮守北疆的武嘯星是寒星將軍,冷月將軍便是我眼前的這個虯須大將曹彬了。

說實話,從第一眼我就不喜歡這個冷月將軍。滿身的殺伐之氣讓人覺得不寒而慄,聽說他在南方曾經一次屠殺了三萬土人。因為此事,兵部發了罪責文書,連聖上都要他上請罪摺子。

曹將軍想來也不喜歡我,上下打量了我半晌,冷冷道:「你便是那個殘廢?」

「曹將軍。」金綉程瞪著他。

「老夫打仗一輩子,沒見過這麼窩囊的事,居然臨陣放跑了敵軍主帥,還是李渾!操……」

「曹將軍,軍議之中,請慎言!」金綉程打斷曹彬的粗話。

以我流浪市井的經驗,當然知道後面跟著的是什麼話,既然金將軍已經幫我出頭了,我也不必再說什麼。

大帥清了清喉嚨,「今日召見三位前來,乃是因為本帥收到聖旨,要我平西大軍於年內攻破叛賊。幾位皆是國之棟樑,有何意見儘管說來。」

「大帥,今日陽關在我手,敵軍中能有一戰之力的只有李渾一人。末將聽聞,李彥亭並不信任李渾,即便妄言東征,也只調配了十萬人馬。」曹彬搶先道,「所以末將以為,發奇兵入西域,挾陽關之餘威,兵臨迦師城。」

「迦師城距陽關五百餘里,途中關、城數以十計,如何發奇兵?」金綉程反問。

「末將以為,可以另開新路,直逼迦師。」曹彬盯著金綉程。

「陽關之外更是荒漠,新路豈是那麼容易尋到的?」

「大帥!末將願立下軍令狀,三月之內,必可尋到新路。」曹彬說得十分堅定。

「軍令狀倒也不必,曹將軍可以另尋新路,若是尋到了,本帥自然會加以利用。不過平西事大,空等三月太過長久,還需以攻城略地為主。」

「大帥,末將聽聞,西域夷族,多是逐草而居,所建城池往往不過十里。如此看來,攻城絕對不難。只是前朝名將如慕容付、蔡齊等都用了九年方才平了西域之地,開府立衙,可見平西不易。」金綉程道,「末將以為,天師所難有三。其一,難在補給。出陽關後跋涉二十餘日方有琺樓城,大軍二十日的糧草輜重,汗牛充棟,加之地理不善,稍有差池便淪入萬劫不復之地。」

大帥點了點頭,道:「說下去。」

「其二,難在民俗。有道是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我天朝雄師遠赴關外,必引起當地土著不滿。西域民風刁悍,全民皆兵,攻之不足,防之不備。」金綉程見大帥頻頻點頭,「其三,難在天時。西域荒漠之中,晝則高溫,夜則成冰,戰士居於城內尚有不慣者,若是野外行軍,恐怕不戰自潰。」

「的確,與此三難相比,李彥亭號稱百萬大軍倒顯得不足為慮了。」大帥頜首沉思道。

我聽了心頭一亮,這才是我朝聞名的善戰將軍,真是思路縝密。天時地利人和,我軍無一佔據,的確是毫無勝算。

「金將軍所言有理,只是叛軍萎縮不出,莫非我等就乾乾看著?」曹彬道。

「大帥,學生有一二淺見,不知能否試言?」我心裡有了主意。

「軍議之時,無須顧慮,但講無妨。」大帥道。

「大帥,兩位將軍。」我微微欠身,「學生以為,金將軍所言甚是,天時地利人和不全,戰必敗!然我等身負聖命,自當了卻君王天下事。學生有三策,依序施用,或許會有些許效用。」

「計將安出?」大帥欣賞地看著我。

「第一,名為養虎為患。」我得到了鼓勵,自信不少。

「細細說來!」曹彬也饒有興緻地看著我說道。

「大帥和聖上可各養兩隻老虎。」我賣了個關子,頓了頓方道,「大帥要養的乃是西域諸族,聖上要養的,乃是李彥亭的子嗣。」

「養西域諸族……果然妙計,只是養李彥亭的子嗣是為何意?」金綉程贊道。

「大帥可奏請聖上封李彥亭為夏王,許以西域土地,容其自建部曲,朝廷每月發放糧草軍餉。此其一。其二,立推恩令,本來只有嫡長子可得的爵號封地,因為推恩令,一樣可以給庶出的,或是幼子。如此一來,李彥亭的子嗣越多,敗亡的也越快。」

「計是好計,可要等多久?」曹彬盯著地板,算計著。

我覺得曹彬位列三光將軍有些浪得虛名,道:「此計之害不在光陰,而在個『患』字。此虎自然是李彥亭之患,亦是我天朝之患。西域諸族,類野食、胡人更甚我天朝,若是得了軍力,難免起自立之心。李彥亭的子嗣若是又有一二成就者,我大越西陲再無寧日。」

「若是李彥亭不受推恩令,又該如何?」金綉程問我。

「如此更好。去年李彥亭得子,立為世子。禮法有云:立子以嫡,無嫡以長。此嬰孩非嫡非長,他的兄長該做何等觀想?為了江山厚利,自古不乏血肉相弒啊。」我笑道。

「就是不知聖上的意思如何?」大帥沉思道,「養諸族之虎倒是可以先行,以夷制夷,不怕他們跳出本帥的股掌。」

我也有些迷茫,若是有為之君,必定不會吝惜數年、甚至數十年換來長治久安。但是當今聖上算是有為之君嗎?

「其後兩計呢?」大帥問我。

「第二,引狼入室。」我答道,「引三夷之狼入我西域之室,以為牽制。此西域三國必有一國會拉攏我天朝以得出師之正名,到時只需加以利用,我天朝只需出些監軍便可得數十萬大軍。」

「此計雖險,卻也能加快平西步伐。第三計呢?」

「第三,關門打狗。西陲重地,到底不能讓與夷人、叛賊,一旦我軍得勢,還是要立我朝天威,代天宣化。」

「此計你不說也是要的。」曹彬嘟噥了一句。

「大帥,此計看似簡單,實在是重中之重!」我欠身道,「我軍得勢,得的乃是天時地利人和三勢!三勢不全一日,西域大門便不能算是關上。為得天時,只有常年駐軍,如此一來,朝廷軍耗更甚。為取地利,只有熟悉地理,吸納土人入伍。為有人和,只有宣皇統於西域,使蠻族亦知禮義榮恥。此三勢,明以為,非十數年不可全。」

「照你這麼做來,老夫有生之年像是看不到平西之日了。」曹彬道。

「善夫!布先生論的乃是戰略,豈是莽士所能知?」金綉程道,「此三計若是得售,西域千百年無憂。」

「布先生所言有理,只是朝廷催促甚急,此略還是從長計議。」大帥道。

我有些失望,強道:「大帥,此計早一日施行便早一日收效,莫非大帥忘了太祖皇帝所制軍訓:領兵大將離京三百里者,可便宜行事,不受君令。」

「本帥自有考量,諸位先下去吧。」大帥結束了軍議。

我還沒有來得及叫戚肩進來,金綉程已經推過我的輪椅,往外走去。

「勞煩金將軍了。」出了大帳,戚肩連忙過來接手,我點頭向金綉程致謝。

「上次離別匆匆,居然忘了先生的表字,實在是綉程之過。」金綉程客氣道。

我心頭一笑,道:「將軍如此倒真的讓明不知所以了,明並無草字。」

「哦?男子弱冠取字,先生居然沒有嗎?」我看得出,金綉程一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的確如此,在下一直居於深山,並不知取字之風。」其實我也早就知道男子弱冠取字,只是一直覺得那是有錢人家的事情,和我無關,現在只好臨時撒謊。

「那還請取個表字,也方便稱呼,老是『先生』稱呼,叫得生分了。」金綉程比我大了將近三十歲,即便直呼我名也是應該的,現在這麼一說,倒讓我很不好意思。

「學生初入行伍便得令取陽關,蒙天垂憐不負軍命,又是獨子,便取草字『子陽』吧。」

「嗯,子陽,日後私下你我可兄弟相稱。我取字希仁,你就稱我一聲希仁兄便可。」

「明不敢……」

「莫非子陽看我不起?」金綉程佯怒道。

我抿嘴一笑,道:「此為欲擒故縱之計也。」

金綉程爽朗地笑了起來,一把搶過推把,硬推著我往他的宿營大步流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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