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秋戰國時代其他道家人物和道家思想的影響 第一節 春秋戰國時代其他道家人物

宋鈃又稱宋(徑字彳換牜)〔keng坑〕、宋榮子,大約生活於戰國中期,稍早於莊子,和孟子約略同時。他和尹文的詳細情況今天已無法知道,著作也沒流傳下來,但戰國時代的不少著作都提到他們,說明他們在當時影響很大。

根據這些文獻資料知道他們反對戰爭。有一次,宋鈃要到楚國去,碰到孟子。孟子問他去幹什麼?他說要說服楚秦兩國罷兵。孟子問他怎麼說?他說要指出戰爭對誰都不利。孟子說這樣不好,大家為利害關係罷兵,也會把利害關係作為待人處世的基礎,那樣天下就大亂了;應該用仁義說服他們才好(見《孟子·告子下》)。由此看來,宋鈃的做法和說法都近似墨家,不同的是墨家常常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幫助弱者,宋鈃則只想通過說服,讓大家停止爭鬥。

他們認為,戰爭和兩人打架一樣,根源在於把別人對自己的欺侮當成了恥辱。假如受了欺侮,卻不認為是恥辱,就不會打架,也不會打仗,這叫作「見侮不辱」(《莊子·天下篇》)。荀子反駁說,爭鬥並不是因為感到恥辱,而是因為不願受欺侮。比如有人偷了你家的東西,你奮起和他爭鬥,難道是感到恥辱了嗎?荀子說,宋鈃不能消除人們不願受欺侮的怒火,卻讓人們不把欺侮當成恥辱,這太過分了。他們一心想讓天下安寧、穩定,讓老百姓能保全生命。他們不主張復仇,就是被下牢獄也不以為羞恥。他們到處遊說,人們不願聽,還是喋喋不休,因此常常遭人輕蔑。

他們認為,人的慾望是很少的。有人自己慾望很多,就說大家都是如此,這是在為爭鬥和戰爭辯護。他們從自己做起,盡量減少自己的需求。他們常常說:只要有碗淡飯也就行了。他們常常吃不飽,卻始終不忘天下的人民。《莊子·天下篇》說,宋鈃、尹文一心救世,真是高尚的人啊!

他們和別人交往,首先要人們去掉偏見,衝出由於各種原因所造成的認識局限。比如說,自己的孩子不好,卻以為很好,這是偏見。偷東西的人,只想著東西好,卻不想會被人抓住,也是偏見。他們希望大家的心能夠包容,包括忍受侮辱,也包括全面地看問題。

據《呂氏春秋·正名篇》記載,尹文見到齊宣王,齊宣王自稱好士。尹文問,什麼叫士?齊宣王答不上來。尹文說,假使有個人,為人忠孝,又講信義,算不算士?宣王說算。尹文又說,假使此人在大庭廣眾之上受了侮辱卻不爭鬥,算不算士?齊王說,這樣就是個懦夫!尹文說,他雖然是個懦夫,但並沒有失去忠孝信義,怎麼又不算士了呢?齊王答不上來。接著尹文講了一番治國應賞罰分明的道理。在這裡,他揭露人們概念中的矛盾,力求弄清概念和實際的關係,所以班固把他算作「名家」。

《管子》一書,其中有《內業》、《心術》、《白心》等篇,有些現代學者認為是宋鈃、尹文學派的著作。這種意見在學術界已經得到了廣泛贊同,所以在這裡介紹一下它們的內容。

《莊子》書中說道:「氣聚為生,氣散為死。」《內業》篇說,氣中有精:「精也者,氣之精者也。」精氣,是使所聚之物有生命、有智慧的東西:「凡物之精,比則為生。下生五穀,上為列星。流於天地之間,謂之鬼神,藏於胸中,謂之聖人。」也就是說,五穀之所以有生命,日月星辰之所以有光耀,就是因為有了精氣。天地間的鬼神,人的精神活動,都是精氣和精氣的作用。因此,精氣對於人非常重要。人的智慧,人的道德,都要依賴精氣的存在,所以應該保持它:「敬而無失。」保持的方法,不能依靠強力,而只能依靠德行:「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所謂德行,就是要保持心靈的寧靜和虛廓。《內業》篇把身體比作房舍,把精氣比作居住者,只有把房舍打掃乾淨了,精氣才會到來。

精氣存在於體內,人就心情平和、道德高尚、身體健康、聰明智慧。善惡藏於胸中,必定表現在臉上。善惡的表現,就是胸中那善惡之氣的外露,它們就像電磁波一樣向外輻射。善氣讓人親近,惡聲惡氣就像用刀槍刺人。賞罰有時不足以服人,善氣卻可使天下人心悅誠服,這是聖人教化天下的根據。

我們知道,世界上的事物,有無生命的,有有生命的,有既有生命又有思想智慧的。《內業》篇的精氣說,就是對生命和智慧現象的解釋。對生命和智慧的根據作出說明,是人類思維的一大進步。

《白心》篇講「建常立有」,講「以靜為宗」。常就是永恆。推崇常,推崇靜,和《老子》思想是一致的。不論這幾篇是不是宋、尹學派的作品,它們的思想傾向和老子、莊子是有共通之處的。

據《莊子·天下篇》說,彭蒙等人的學問,處心公正,沒有偏私,好像沒有主見,不思慮,不計謀,對事物無所選擇,一視同仁。他們知道事物都有自己的道理,也都有自己的不足。有所選擇就不能全面,有所教導就不周全,所以他們把一樣地看待萬物作為思想基礎。

田駢的老師是彭蒙,彭蒙還有自己的老師。彭蒙的老師說:古代得道的人,不過是不說是,也不說非罷了,所以他們也不講是非。大家都講是非,他們不講,所以常常和大家意見相反,得不到擁護。由於不講是非,不免陷於圓滑。據說田駢有一次見到齊王,齊王問他如何治理齊國。田駢說,依我的意見,不去治理就得到了治理。就像木頭,你不加工,它可成為各種各樣的材料。你加了工,把它解成板,就不能再用來作柱子,所以你還是自己想一想如何治理齊國吧。田駢繼續說:這還是淺顯的道理,從更大的範圍看來,不單是治理齊國。我的主張,能適應各種各樣的變化,因循事物的天性,一切問題都可以處理得當。

三人之中,只有慎到的著作有一部分留存下來。《莊子·天下篇》說,慎到拋棄自己的知見,辦事只是根據不得已,把聽任事物自生自滅當作道理。慎到認為,對於事物,有認識的,就有不認識的,用已有的一點知識去處事,必然壞事。他嘲笑那些崇尚賢能的主張,並且蔑視禮義,不守規矩,甚至攻擊天下的聖人。別人推一推,他才動一動;別人撥一撥,他才轉一轉。他拋棄了是非,只求苟且度日,什麼事都無所用心,甚至前後左右都不知道。他認為,那無知的東西,沒有主張,不會招來禍患;無所用心,沒有思慮之苦;誰也不讚揚它,但因此也沒有批評。所以人們的修養,到達無知的境地就到頂了。英雄豪傑們嘲笑說:「慎到的主張,是死人的道理,不是活人的道理。」

從殘存的《慎子》數篇看來,慎到主張治國一要立法,二要因循。因循就是隨順事物的本性。比如臣子為君主服務,是想得到利益。你應該給他們利益,而不能只要求他為你服務。這是隨順人情。臣子們各有所能,也各有所不能,君主應兼容並包,用其所長,使他們各守本分,不能兼職,不得逾越。君主也有自己的本分,不該親自處理具體事務,和臣下爭功。君主事事躬親,國家就要亂套。

慎到認為國家應有法令,使大家有共同的行為標準。一切根據法律行事,可以杜絕某些人的非分之想。君主的親屬或關係親近的人,也不該逾越法律,因為設置君主是為了天下人,不是讓天下人為了君主。所以即使是不完備的法律,也比沒有法律強。假如君主不守法律,隨心所欲,必然賞罰不均,產生怨恨。

慎到早於韓非,他的學說,是道家哲學和法家政治主張的最早結合。

楊朱是位隱士,他的生平事迹無法查考。有人說他比老子還早,有人說他曾做過老子的學生。孟子說:「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滕文公下》)就是說,人們發表言論,不是擁護墨子,就是擁護楊朱,可見在孟子生活的時代,楊朱的影響已經非常大了。

依孟子的說法,楊朱主張「為我」(《孟子·盡心》),是個極端自私的人,讓他奉獻一根汗毛他都不幹。有人解釋說,楊朱的意思是,今天你要我一根汗毛,明天就會要我一個指頭,後天就會要我一條胳膊,大後天就是我的命,不是說一根汗毛多麼重要,而是說不能開這個頭。

按照韓非的說法,楊朱不過是認為自己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他主張不到正在打仗的、危險的城市裡去,不在軍隊里工作,就是用整個天下換他小腿上的一根毛,他也不幹。因為天下是身外之物,汗毛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漢代的《淮南子》則說楊朱不願為追求身外之物而疲於奔命。

這些人的理解有一點相同,就是說楊朱愛惜自己的生命,不願為國家服務。孟子說,不願為國家服務,就是不把君主放在眼裡;不把君主放在眼裡的人,就是禽獸一樣的東西。

現存的《列子》一書中,有《楊朱篇》。其中說楊朱是個極端享樂主義者,終日飲酒,和女人鬼混。學術界普遍認為,這個《列子》書是後來才出現的,《楊朱篇》中的楊朱,是魏晉時代貴族的形象,而不是先秦時期楊朱的思想作風。

還有一些人物,比如關尹,據《莊子·天下篇》所說,他的思想和老子相近,特色不明顯,不再介紹。現存《關尹子》是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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