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個亡魂 第4節

下午六點鐘的時候,杜咬鳳的手機響了,是肖妤打來的電話,她先問,你們有沒有去找葉小蕙?然後又說:

「你們不是想了解Zoe的情況嗎?這樣吧,診所七點鐘下班,我把毛麗芳和張鐵靜一塊叫來,大家找個地方邊吃邊聊吧。」

吃晚飯的地方,在離診所不遠的上海廣場五樓的老豐閣餐廳,餐廳很大,價格走平民路線,這在淮海路一帶不多見,即使不是周六、周日,也需要預定座位,菜的味道一般,用小木桶裝的「毛血旺」尤其受歡迎,就是雞血湯,放了辣椒,熱哄哄的熏人,幾乎每桌的客人都會點上一桶。

今天他們運氣好,沒有預定就在大堂找到了座位,只是餐桌擺在角落裡,隨便點了幾個菜,叫了一桶毛血旺。

沒等諾諾開口問朱川的事,肖妤、毛麗芳和張鐵靜好象預謀好了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朱川來。

通常女人討厭兩種男人:好色的、小氣的。在她們眼裡,朱川就有那麼點小氣,診所開業初期,為了鼓舞士氣,朱川宣布,只要當月把成本掙回來,超出的部分作獎金髮放。結果,第一個月做了十五萬,朱川宣布「持平」;第二個月做了二十一萬,朱川宣布「持平」;第三個月做到二十八萬,朱川還是宣布「持平」。大家有點沉不住氣了,私下裡紛紛抱怨,後來Zoe出面向朱川建議,醫生拿的是底薪加提成,護士拿的全是薪水,無論如何要給護士發一點獎金,獎金多少是一方面,有沒有則是另一方面,要體現出診所對她們的關心。朱川接納了她的意見,這以後,護士每月都會拿到獎金。

每月一次的happy hour,朱川是能省則省,能免則免,有時候兩個月並在一塊搞。人家公司的happy hour,闊氣點的,在台灣人開的錢櫃KTV里搞,便宜點的,就選好樂迪KTV或者上老豐閣吃一頓,朱川為了省錢,居然放在麥當勞,每人一份套餐,拿個免費玩具,把醫生護士當成了小孩子。

有一次,有個急診病人,捂著臉頰來到診所,說牙疼得厲害,偏偏幾位醫生都在忙碌,張鐵靜叫滕醫生暫時放下手裡的病人,來看這個急診病人,滕醫生很不樂意,要張鐵靜自己去跟病人商量,看人家能否同意?讓張鐵靜當然開不了這個口,誰願意自己的醫生看到一半跑出去看別的病人?張鐵靜碰了一鼻子灰,向朱川抱怨,說醫生不體諒前台,滕醫生反說前台處理不當,哪兒有一個醫生同時看兩個病人?簡直是亂彈琴。

面對他們的矛盾,朱川說了一句非常經典的話:

「請你們自行溝通。」

這句話後來幾乎成了朱川的口頭禪,說實在的,朱川也不知道該如何調解這種矛盾,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索性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這點小事還要來麻煩我,請你們自行溝通去吧。

如果我們都能做到「自行溝通」,還要你這個老總幹什麼?

私下裡,張鐵靜這麼對人說。

外行領導內行,也只有靠我們「自行溝通」了。

滕醫生是這麼對韓醫生說的。

朱川死於車禍。那是一天晚上,朱川請幾位日本朋友在虹橋吃完了日本料理,獨自駕車返回浦東的公寓,在穿越黃浦江的延安東路隧道里發生的車禍,當時,朱川駕駛一輛大眾白色寶來,在他前面,是一輛集裝箱大卡車,後面是一輛運輸建築渣土的大卡車,由於前面停車,朱川也踩了剎車,但後面的渣土卡車剎車出了問題,撞上了寶來,把寶來往前猛推,一直撞到前面的集裝箱大卡車,兩輛卡車把寶來夾在中間,就象兩片麵包夾一塊肉,硬生生把車給夾扁了,據說救援人員趕到現場,由於寶來嚴重變形,朱川卡在駕駛室里無法動彈,醫護人員一邊給他輸血,消防隊員一邊用氣焊機小心翼翼切割汽車,花了近一小時才把人解救出來,再送到醫院搶救,已經來不及了,朱川因主動脈破裂,失血過多而不治身亡。

事後,交通警察大隊事故勘察科認定,後面的運輸渣土卡車因疏於保養,剎車失靈,直接導致了這起事故,須承擔全部責任。

然而,人已經死了,這個責又怎麼負?

據說後來,這位卡車司機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朱川的追悼會很隆重,有很多北京來的貴客,因為朱川父親的關係,上海市政府這邊包括衛生局都送了花圈,李總代表公司董事會送了花圈,屠伯年也參加了,在所有的男人中,他哭得最傷心,嘴裡反覆念叨,自己真不該離開診所,應該留在朱川身邊……讓人覺得有那麼點諸葛亮哭周瑜的味道。

追悼會結束後,李總馬上召開緊急會議,宣布由醫務主管Zoe擔任診所代總經理,全面負責上海的業務。

這多少出乎大家的意料,因為朱川死後,最有希望繼任的應該是診所的二號人物——行政主管兼財務主管吳勞乾。

李總的意思非常明確,他需要一位既有管理能力、又熟悉業務的人來挑起這副擔子,董事會對上海的市場是寄予厚望的,明年,最晚不遲於後年,上海的第二家診所就要開張,我們不可能把管理型人才培養成醫生,但可以把醫生培養成管理型人才。

朱川死後,診所里出現了一種謠傳,說朱川是被Zoe剋死的。

有人對兩人的生辰八字作了分析,從五行來說,Zoe屬水,朱川屬火,水火不容,水遇火則滅。

這實在是無稽之談。有句成語叫一馬平川,川乃平原,平原即土地,朱川的命里有大量的土,在五行里,土是克水的,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囤」,應該是朱川克Zoe才對。

「這個造謠的人就在我們中間。」一直在吃菜不吭聲的毛麗芳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毛麗芳在暗示,造謠者就是張鐵靜。張鐵靜聽出來了,冷笑一聲,反唇相譏:

「Zoe當了代理老總,提拔安若紅當了護士長,診所里居然出了兩個護士長,因為顧及你的面子,才沒有宣布你被免除了護士長,以你的胸襟,怎麼能不對Zoe懷恨在心?造謠者究竟是誰,昭然若揭。」

肖妤顯然不希望在杜咬鳳他們面前,顯出她們的內部不團結,就打圓場說,其實我知道,這件事與你們倆都沒有關係,造謠者是吳勞乾。

肖妤的這一招立竿見影,吳勞乾馬上成了毛麗芳和張鐵靜的談論對象。

即使身為老總,Zoe也記著自己頭上有一個「代」字,所以她非常尊重吳勞乾,凡事都跟他商量,吳勞乾卻常想出一些驚人之舉,譬如,他要護士穿超短裙,弄得象飯店裡的啤酒女郎,據說在日本人投資的太平洋口腔醫院,女醫生穿短裙,護士穿超短裙,規定必須穿。對於吳勞乾的刻意模仿,大家都覺得好笑,Zoe勸吳勞乾放棄這種荒唐的念頭,病人進診所是來看牙齒的,是來解除病痛的,如果他們想尋歡作樂,不如去夜總會。White的定位是高檔化,如果護士都穿上超短裙,即使吸引了一部分男病人的眼球,診所的格調由此變得低俗化,得不償失。

吳勞乾每月都要打一次高爾夫,他特意把球杆袋擺在辦公室里,作為一種炫耀,他的高爾夫俱樂部會員證,據說價值不菲,能換一輛奧迪A6。上班的時候,他用電腦瀏覽網站,他關心的網站不外乎兩種,一種與高爾夫相關的,另一種就是房地產類的網站。

吳勞乾買了四套房子,一套他和老婆孩子住著,一套給父母住,還有兩套出租,他經常在辦公室里打電話給他的房客,關照一些注意事項,如浴缸是TOTO的鑄鐵浴缸,浴缸底部放了一塊橡皮墊子,叫房客不要嫌麻煩,如果用臉盆,一定要放在橡皮墊子上,免得把浴缸弄出刮痕來,他會定期上門檢查的。

大家都說,作為一名房東,吳勞乾的稱職遠遠勝過財務主管兼行政主管。

朱川發生車禍的時候,正值非典肆虐,酒樓、飯店、商場,就連馬路上的行人都少了一半,跟許多行業一樣,White齒科陷入了最困難的時期,往返上海的商務客人銳減,要知道,高級白領與商務人士乃是這類高檔診所的主要客源,雖說上海的情況還可以,據官方統計,確診病人不到十例,而在北京,非典來勢兇猛,高峰時每天有數十人被確診為非典病例,關進了小湯山的專門醫院,北京的White齒科受衝擊尤其嚴重,不得不關閉了一家診所。

光顧診所的病人銳減,這已是不爭的事實,Zoe發動醫生,利用空閑時間,給每一位來過診所的病人打電話,進行回訪,要知道,這些醫生都是從國營醫院裡出來的,在那裡,根本不用為有沒有病人而發愁,愁的只是病人太多,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根本沒有回訪病人這種思路,要給他們灌輸新的理念。Zoe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有個台灣人,長年在上海,半年一次的洗牙,他不願意在上海解決,買了雙程機票飛回台北找他的牙醫,這僅僅是洗牙嗎?不,而是一次跟老朋友的愉快會面。所以,我們要拋棄原來的思維模式,樹立新的理念——我不單是你的牙醫,也是你的朋友。

為了度過難關,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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