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個亡魂 第2節

用餐時,除了四份套餐,諾諾特意為小蕙多叫了一份甜品,據說甜品可以刺激味蕾,有助於調節人的情緒,尤其適合失戀的女人,雖然小蕙失去的不是戀人而是朋友,但吃上一份甜品,有利於後面的談話。

果然,吃著甜品,小蕙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

杜咬鳳問她,「那麼,可不可以這樣說,Zoe挺有人緣,非常討人喜歡,是不是這樣?」

小蕙點了下頭。

「那她為什麼會自殺呢?」

小蕙楞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停頓片刻:「嗯……這件事情……比較複雜。」

「複雜」,小蕙用的是這個詞。

就是說,促使Zoe自殺的原因不止一個,而是多方面綜合起來的,包括已知的,也包括未知的。

一個人,如果不單長得漂亮,而且能力強,那就是上帝的眷顧,肯定會有人嫉妒她。

在診所里,就有人嫉妒Zoe,而且不止一個。

但沒有想到,第一個向她發難的人,竟是一同來自第九人民醫院的屠伯年。

我跟屠醫生搭過班,我對他的印象跟對Zoe的印象恰恰相反,是先好後壞。診所剛開業的時候,沒有設立醫務主管,朱川曾口頭答應過屠伯年,半年後把屠伯年提升到這個職務,所以屠伯年覺得醫務主管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處處以醫務主管自居。

在九院,屠伯年是做口腔修復的,Zoe做的是口腔內科,很多人並不知道,齒科其實有內、外之分,內科是洗牙、補牙,外科是修復,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裝假牙、矯正、美容等,在White,一次洗牙收費三百,做烤瓷牙每顆收費一千六,全口矯正需一萬。由此可見,診所的利潤絕大部分來自於外科,雖然內科對診所的貢獻遠不如外科,但是內科是基礎,是根本。通常,病人經過幾次的洗牙、補牙之後,對這家診所有了了解,對醫生的技術有了信心,才會放心地把裝假牙這種大事交給這家診所。

國營醫院的口腔科,內科與外科是區分開來的,而在民營診所,醫生需要內外兼做,因而技術上互有長短。在外科上,屠伯年的經驗最豐富,朱川要求每個牙齒模型都要給屠伯年過目,只要他點頭就OK了。有一次,Zoe的一位病人想給四環素牙做烤瓷,而且是黃金冠,上牙前八顆,每顆收費2400元,八顆就要花費近兩萬元,這可是一樁誘人的大case。Zoe給病人取模後,先做了一顆模型給屠伯年看,屠伯年說OK沒問題,當Zoe把全部做好的石膏模型給屠伯年看,屠伯年又說不行,要重做,等於要重新給病人取模,這對診所來說很丟面子的,朱川要Zoe把病人交出來給屠伯年做,Zoe無奈,只有照辦,毫無疑問,是屠伯年給她下了套。

失去了這樁來之不易的大case,小蕙看見Zoe掉了眼淚。

屠伯年自己也不爭氣,在內科的技術上,他不如Zoe,可他就是不承認,自恃早晚是醫務主管,端著架子,不肯虛心請教,結果為自己的自負付出了代價。

事情是這樣的:屠伯年的一位病人牙疼,是左下6那顆牙齒, 拍片後,仍然無法確診,朱川招來幾位醫生進行會診,Zoe認為可能是牙根折斷,但她的觀點無人認同,因為牙根折斷的情況相當罕見,屠伯年自作主張,將左下6拔除,病人當晚發了高燒,次日來複診,留在診所里進行輸液。

朱川覺得事態有點嚴重,再次召集會診,Zoe提出請九院的黃教授來診斷,當年在九院,黃教授曾是Zoe的導師,公認的口腔內科專家,在齒科圈裡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朱川不敢再拖延,親自驅車與Zoe一同前往,把黃教授從五角場的家中接到了淮海路的診所,經診斷,證明是Zoe的判斷是正確的,確實是牙根折斷,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嚴重了,不僅耽誤了兩天時間,還讓病人損失了一顆好牙。病人拿走了全部病歷,向北京White總部投訴,還揚言,如果拿不到滿意的賠償,就向法院起訴,這種醫療糾紛對民營診所來說是最頭痛的,一旦惹上官司,錢輸得起,診所的名聲可輸不起!最終李總親自出馬,請他在北京飯店吃飯,私下談妥了賠償數額,總算把這件事情給擺平了,至於給了多少,無人知曉,肯定不是一筆小數目。

事後,李總嚴厲地批評了朱川,說他不果斷,延誤時機,如果當時採納Zoe的意見,不至於如此被動,險些釀成一場官司。朱川雖然沒有直接批評屠伯年,但是善於察言觀色的屠伯年已經預感到,朱川關於醫務主管的承諾恐怕是難以兌現了。事實上,在經歷了這件事情後,即使朱川想讓屠伯年當醫務主管,李總也決不會答應的,因為李總對屠伯年已經產生了看法。

屠伯年直截了當對朱川說,如果當不上醫務主管,用上海話來說,「太坍台了」,就是太丟人了,他寧願離開這裡另謀出路,也不想留下來遭人恥笑。

其實,屠伯年早就為自己準備好退路了,當時,一些規模較大的民營齒科紛紛搶灘市場,其中,「28」診所(大多數人的牙齒有二十八顆)是White的主要競爭對手,在北京兩家就打得不可開交,White略佔上風,當White在上海的第一家診所開業不久,「28」也揮師南下,在上海的虹橋商務圈開出了它的第一家診所,與White招醫生的手法不同,「28」傾向於挖人,而且就把目標瞄準了White,同時向屠伯年與Zoe伸出了誘人的橄欖枝,分別請他們吃飯,試探他們的口風,Zoe的態度很堅決,當初她離開工作了十餘年的九院,是看中了White的發展前途,如今診所剛剛步入正軌,她不願為了增加薪水,動不動就跳槽,對她來說,跳槽是件大事,不亞於結婚,她可不想在一年裡結二次婚。

相對而言,屠伯年的話就留有餘地,於是「28」就把主攻的方向對準了他,開出了一系列誘人的條件,包括提高底薪,增加提成,還有關鍵的一條,就是聘任屠伯年為醫務主管,診所里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歸他管。

屠伯年心裡有了底,反過來去要挾朱川,或許大家都以為,出身於高幹家庭的朱川,身上一定有著一種帝王的霸氣,但事實恰恰相反,父輩仕途的艱險,包括自己在日本謀生的艱辛,反而使他的性格變得小心翼翼,甚至帶那麼一點懦弱,而且他是搞律師的,對齒科這一行業幾乎一竅不通,更多了一份謹慎,他不希望診所開業才一年不到就折去一員大將,事實上,精明的屠伯年看到了朱川的軟肋之處,才敢於要挾。朱川跟李總商量,就讓屠伯年當醫務主管吧,李總聞聽以後,勃然大怒,對朱川說,首先,叫他(指屠伯年)想明白,誰是老闆?他為老闆打工,怎麼可以要挾老闆?這已經犯下死罪了。其次,他去別的診所也就算了,偏偏去「28」,難道他不知道White跟「28」是死對頭?這是投敵!是叛變!對叛徒,我們決不能手軟,要殺一儆百!

說到這兒,連李總自己都覺得好笑,也許在大陸呆久了,說話的口氣怎麼象共產黨?

診所開業的第八個月,屠伯年遞交了辭職信,離開了White,當上了「28」的醫務主管。不久,朱川宣布,由Zoe擔任醫務主管,這也是李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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