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診所 第8節

「路叔叔嗎?我媽咪請你來我家一次,說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諾諾盡量把聲音裝得甜美。

「噢,什麼事啊?」電話那頭,路遙東的聲音既透著一絲緊張,又帶著一分警覺。

「我也不清楚,你來了就知道了,今天晚上九點,就這樣,拜拜。」

路遙東,這個計算機系畢業的大學生,當初參加面試,緊張得結結巴巴,人事部經理要把他給否了,多虧喬明說了一句,「我們需要搞軟體的人才,又不是節目主持人。」

路遙東在公司里幹了三年多,逐漸顯山露水,成為喬明的得力助手。從外表看,他斯斯文文,戴著一副任達華牌眼鏡,每次來喬明家,口口「喬老師」、「喬師母」的喊,弄得杜咬鳳怪不好意思,每年聖誕節他都要給諾諾送禮物,去年送了一隻可愛的小熊維尼,諾諾回贈他一枚星巴克美人魚圖案的手機吊飾。說句實在話,如果諾諾不是被三文迷花了眼,如果路遙東大膽來追求自己,還真的會考慮呢,當然現在是不可能了,對諾諾來說,路遙東是她的殺父仇人,雖然從那段畫面上,看不出他往烏龍茶里究竟放了什麼,但可以肯定,那種藥物使本來就有心臟病的喬明突然不適,以致於溺水身亡。

在喬明的葬禮上,路遙東是哭得最傷心的男人,也許他是發自內心,想用眼淚來洗刷自己的罪孽,也許是哭給公司頭頭們看,為將來打基礎。對公司來說,喬明的死等於臨陣折去了主帥,董事會一致決定擱置《山怪》這個項目,這時候,路遙東主動找總經理談話,毛遂自薦,甚至去找了董事會的成員,誠意切切,很多人第一次發現他的口才,就這樣,路遙東頂替了喬明,勇敢挑起這副擔子,《山怪》不負眾望,取得了不俗的銷售業績,路遙東和杜咬鳳一起來到喬明的墓碑前,點燃了《山怪》遊戲軟體盒的包裝紙,以告慰老師的在天之靈。

半年以後,路遙東跳槽來到一家更有實力的軟體公司,開發類似《傳奇》的網路遊戲,據說年薪達到了六位數。

路遙東把車停在別墅門口的車道上,透過車窗,看著這幢小巧玲瓏的獨立洋房,這種房子是他夢寐以求的,可是喬明的能力太強了,在他的手下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殺死自己的恩師,只為搏取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人生就是這麼殘酷,你不去害別人,別人遲早來害你,必須先下手為強,這就是他的人生信條。

在大學裡,他就領略到了競爭的殘酷,為了搶一個女生,原本是好朋友的男生打得頭破血流,甚至拔刀子;為了得到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女生不惜輪流跟老師睡覺;校園裡清純的女生到了晚上搖身一變成了酒吧的坐台小姐;就連食堂負責採購的,每天從豬肉牛肉蔬菜里剋扣那麼一點,居然貪污了幾十萬被送進監獄……教他看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水清則無魚,他就這麼一個猛子扎到渾水裡去了。

作為學生和同事,他太了解喬明了,從脾氣嗜好到飲食起居,知道他患有輕度心臟病,知道他喜歡游泳,甚至知道他服什麼葯,劑量是多少……

他捧著藥理書研究了大半年,通過一個在藥房做的同鄉,鼓搗出這麼一種不知名的藥物,它溶解於水,對心臟有著強烈的刺激作用,喬明服用以後,如果走在大街上或許還有救,但是在水裡就凶多吉少了。

喬明死後,路遙東一直提心弔膽,就怕喬太太起疑心,要求做屍體解剖,他知道現代科學的厲害,一旦查出喬明在死前幾分鐘服用過某種藥物,肯定會懷疑到自己,因為喬明死前最後接觸的人就是自己。

還好,悲痛中的杜咬鳳母女沒有提出屍檢要求,警方也沒什麼懷疑,喬明的心臟病,還有他喝的那杯紅酒,包括出事地點是游泳池裡,這三個巧合撞在一起,迷惑了所有的人。

下午接到諾諾的電話時,路遙東正和部門主管一起喝咖啡聊天,諾諾在電話里說,是她媽媽杜咬鳳有事找自己商量,聽起來沒什麼反常,可他還是猶豫了一下,因為那個小區包括那幢房子,都是他不願再涉足的,雖然他不怎麼迷信,可總歸有那麼點心虛。

停好車,按響門鈴,是諾諾開的門,滿面春風。

「路叔叔,晚上好!」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別叫我叔叔,我只比你大七歲。」路遙東笑著說。

諾諾調皮地趿了趿舌頭。

路遙東坐在客廳沙發上,環顧四周,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等一下……

牆上掛著一幅油畫,畫的好象是一家齒科診所,有個女醫生坐在窗台上,臉上戴著口罩。

諾諾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路遙東大聲問:「多了幅畫嘛,多少錢買的?」

「四千塊!」諾諾的聲音好象在廚房裡。

「哦,不貴嘛。」

路遙東走到畫前,仔細欣賞,無意中與畫中人對了一下眼神,女醫生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面,陰森森地望著自己,隱隱約約透著一股寒氣,看了叫人不舒服。

路遙東把視線收回來,回到沙發上。

批!廚房裡傳來開可樂罐的聲音,很快,諾諾拿著一罐打開的可口可樂走出來,遞給路遙東,路遙東朝它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一口都沒喝。

他已經養成習慣了,凡是別人給的飲料,必須由他本人親手打開,否則再渴也不會沾一滴。

害人之心不可無,防人之心更得有。

「你媽媽呢?」

「在會所健身呢。」

路遙東皺了皺眉頭,怎麼搞的?約客人九點鐘,自己居然跑出去。

「嘿嘿,怪你自己來早了,說好十點鐘……」

路遙東盯著諾諾,「你明明說是九點鐘。」

「不會吧?我說的明明是十點鐘!」

這樣爭下去毫無意義,路遙東向她解釋,自己晚上還有事情,麻煩你去會所把你媽媽叫來,有什麼事說完我就走。

「好吧,」諾諾點點頭,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又轉身看著他,「你還是跟我一塊去吧,有什麼話在那裡說不是一樣?」

會所?不不不!那種地方萬萬不能去的……

話到嘴邊,路遙東卻沒說,他想找一個更合適的理由,很順口的,不讓人起疑心的……

「走吧,」諾諾催促他,擠了擠眼睛說,「讓你一個人呆在我們家裡,萬一丟了東西,就說不清羅!」

只是零點幾秒的猶豫,路遙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碰,門關上了,《窗台上的Zoe》無聲地掛在牆上,審視著空無一人的客廳。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了,雨不大,淅淅瀝瀝打在尼龍傘面上,諾諾和路遙東合撐一把傘,跨過地上的雨水窩,那幢一半玻璃幕牆、一半奶黃色結構的三層樓,酷似一塊鮮奶蛋糕,靜靜立在小區的東南角上。

由於下雨,來會所的人不多,羽毛球館和乒乓室都空著,健身房倒是有幾個人,但沒有杜咬鳳。

「咦,她人呢?」諾諾轉了一圈,自言自語地說,「一定在樓上游泳館!」

說完,她就往樓上去,身後的路遙東止住了腳步,諾諾走了幾級台階,回頭看了看他,說:「走啊,怎麼不走了?」

沒等路遙東編出理由,諾諾接著說:「路叔叔,看來你也需要健身哦,就這麼幾級台階就把你累得爬不動了。」

路遙東尷尬地一笑,身不由己踏上了通往三樓的台階。

三層的走廊里靜悄悄的,自從去年三月十七號那個晚上,路遙東還是第一次走到這裡,那天晚上,路遙東來游泳館找喬明,也是經過這條靜悄悄的走廊,心頭驀然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今晚就是下手的好機會。結果他做了,而且做成了。

今晚,又是經過這條走廊,又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頭翻騰,那是一種不祥之兆。要不是諾諾象個羊倌似地一路催著,他一定會止步掉頭的。

游泳館裡悄然無聲,沒有一個游泳的,水面平靜,一眼就見池底。

「咦?怎麼搞的!」諾諾煞有介事地喊起來,「媽咪!媽咪!你在哪兒?」聲音在寬敞的空間里回蕩著。戶外的雨好象下大了,雨點打在游泳館的玻璃天棚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由於池水是恆溫的,室內外的溫差使玻璃天棚上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媽咪!媽咪!」諾諾還在喊。

「別喊了,她根本不在這兒。」路遙東有些生氣地望著諾諾。

「不好意思哦,她也許游完泳在洗澡,我去更衣室看看,你呆在這兒別走,我馬上回來。」說完,諾諾朝通向女更衣室的門走了進去,消失了。

就這樣,這個他平時絕對不敢來、惟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現在卻獨自站在了這兒,回想整個過程,他腦子裡還有點稀里糊塗,這是什麼地方?是他曾經作案的地方,把恩師置於死地的地方,一個殺人現場。

空氣里瀰漫著漂白粉的味道,那是游泳池消毒用的,可路遙東還聞到了一股詭異之氣,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心裡對自己說:趕快離開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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