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亂 第6節

晚上十點鐘過後,AK47里就沒有空的座位了,不僅因為是周末,更因為這裡的人體彩繪已經打出了名氣,很多人慕名而來。

十點鐘開始,先是兩名固定的模特出場,展示身上的彩繪,一個正面畫了一條錦鯉魚,背後畫了一幅山竹圖,另一個在全身畫了一幅「火舞艷陽」的抽象畫,隨著音樂節拍,模特扭動身體,身上的火焰在舞動,有一種性的暗示,氣氛調動起來了,然後Q先生親自登台,拿著麥克風,說了一段從書本上死記硬背的話:

彩繪師充分利用人體的咫寸肌膚,以畫龍點睛之筆,前後左右,馳騁其藝術精靈,讓人體之美、繪畫之麗,在和諧中升華,達到極致。

對欣賞者來說,需要調動健康的審美觀、發掘自身的文化底蘊,展開想像的翅膀,感受人體的秀美和繪畫的絢麗多姿,領略渾然一體的人文精氣。

為了幫助大家更充分地了解人體彩繪這門新興的藝術,特意將彩繪的全過程從幕後搬到幕前,完整地展示給大家看。

諾諾在酒吧里佔了一個吧凳,一來她不放心,二來,杜咬鳳心虛得很,希望女兒能在場,不過阿壺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和比夫只能呆在酒吧外面,諾諾再三警告,不許進來,不許偷看我媽咪的裸體!

哼,誰要看?

阿壺心裡嘟噥著。

如果是你的裸體,我倒很想看看……

Q先生退至吧台內,燈光變幻,比剛才要亮,彩繪師先出來,提著工具箱,叼著香煙,吊爾郎當的樣子,之後模特出場,她低著頭,身上裹著一件深色大袍子,頭上戴一頂連袍的帽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裡要舉行一場拳擊賽,拳手登台了。

諾諾朝周圍的人群反覆看了幾遍,擔心有熟人,還好沒有。

客人大多是男性,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身體前傾,滿臉期盼,希望看得更清楚,恨不能加上十支日光燈。從他們身上究竟能挖掘出多少「文化底蘊」?諾諾表示懷疑,倒是下面那根東西快要呼之欲出了。

「狗娘養的」把香煙掐滅,打開工具箱,拿出畫筆和顏料,把棒球帽往腦後反戴,看著杜咬鳳,等著她脫下袍子。

全場的眼睛都在盯著杜咬鳳,包括吧台後Q先生犀利的目光,五百元押金就放在他口袋裡。

杜咬鳳把牙一咬,心一橫,不管了,豁出去了!

不就是裸一回嗎?

出生時,我就是裸體的。

生孩子時,躺在手術台上的我也是裸體的。

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也是裸體的。

洗澡時裸體、做愛時裸體、這還不包括無數次站在盥洗鏡前欣賞自己的裸體……

總而言之,人的一生中會經歷無數次裸體,不多這一次。

這麼想著,杜咬鳳的心裡寬慰多了,她抓住大袍的腰帶輕輕一抽,紮成蝴蝶結的帶子就鬆了,隨著手勢拉出一條優美的直線……

轟隆!

每一位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一股震撼的力量,當然,這股力量不會來自於那根腰帶,而是來自於酒吧的那扇金屬大門。

大門被猛地彈開,撞翻了一張酒桌,啤酒瓶和雞尾酒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闖進來五、六個人,穿著警服,揮舞警棍,大聲喝斥:「我們是黃浦區公安局治安中隊的,依法取締色情表演場所,所有的人把手放在頭上,蹲在地上,誰都不許動!」

「蹲下!蹲下!叫你蹲下!聽見沒有?」

有幾個不服氣的,不是腦袋上挨了一巴掌,就是屁股上挨了一記「秘制火腿」。

彩繪用的工具箱被一腳踹翻,畫筆和顏料散落一地,「狗娘養的」剛剛跳起來,一根警棍就伸了過來,一直戳到他的鼻樑骨上。

「老實點,蹲下!」

懾於警棍的淫威,「狗娘養的」乖乖蹲下了。

趁亂,杜咬鳳把袍上的腰帶系好,回頭看了女兒一眼,諾諾蹲在地上,手抱著頭,不敢多看,Q先生蹲在吧台裡面,根本看不見。

AK47的生意興隆,招徠了附近幾家酒吧老闆的眼紅,一封匿名舉報信投入了掛在警署門口的警民聯繫箱里。

打著藝術的幌子,公開舉辦色情表演,不僅有傷風化,更破壞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治安中隊決不能坐視不管,幾天前他們就派出便衣混入酒吧,暗中取證,決定在客人最多的周末晚上,發動突然襲擊,端掉這個色情窩。

酒吧業主、彩繪師、模特三個人被帶回了警署,Q先生沮喪地在「酒吧停業整頓通知書」上籤了字,「狗娘養的」被罰款五百元,至於杜咬鳳,治安中隊一名警官對她進行了一番批評教育:

「女士,你年紀不小,還在酒吧里做這種事情,如果被你的兒女知道了,他們會怎麼想?」

他們百分之百的支持我……

杜咬鳳心裡這樣回答。

「你有職業嗎?」

杜咬鳳當然不能說,謊稱自己失業,按月領取最低生活保障金。

「這麼說你是4050人員 羅?」

「政府出台了就業扶植政策,你完全可以學一門手藝,好好找一份工作,為什麼非要去那種地方脫光衣服呢?」

警官,有種的你明天中午來我家,我給你看過那幅畫,保證你急得屁股冒煙,衝到大街上裸奔……

杜咬鳳心裡這樣挖苦對方,嘴上沒說一字。

鑒於無前科,乃初犯,杜咬鳳獲得了最輕的懲罰——教育、釋放。

杜咬鳳匆匆離開警署,身上還穿著那件袍子,衣服扔在AK47的工作室里,顧不得回去取了。

POLO車停在警署門口,阿壺、諾諾和比夫等在車裡,杜咬鳳鑽進車廂,一句話也不說,先看儀錶板上的時間:23點45分

「最近一家迪斯科在哪裡?」杜咬鳳問他們。

就在警官苦口婆心教育的時候,杜咬鳳迸發靈感,想出一個應急的辦法,可以在剩餘的15分鐘里快速搞定。

離AK47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HOP Disco,時近午夜,正常上班的人已經入睡,這邊的夜生活才漸入佳境,在DJ和艷舞女郎的帶動下,人們象袋鼠一樣蹦來蹦去,嗑藥的、販紅丸的、拉皮條的、無聊的、尋刺激的,什麼東西都有,堪稱群魔亂舞。

杜咬鳳獨自一人從舞池的人群里擠過去,那件怪怪的大袍子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在這種地方,不管你穿什麼,都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舞池前面有一排金屬樓梯,直通二樓,背靠扶梯的不鏽鋼欄杆,面對舞池,杜咬鳳自認為找到了一個最佳地點,背有靠山,面朝大海,任你自由發揮。

燈光飛快的變幻,這裡的光線以黑暗為基調,中央激光球里不時射出一束束五顏六色的激光,在這樣的光線條件下展示裸體,短短的幾秒鐘,根本沒有人會來注意你,即使有人遠遠的瞟上一眼,會誤以為那人穿著一件時髦的外衣……

杜咬鳳看了看手錶,從女兒手腕上摘來的卡西歐表,有熒光顯示的屏幕上時間是23點55分,那個「時限」快要到了。

不鏽鋼的樓梯上,也有男男女女,端著酒杯,扭著腰肢,進行交談,在震撼的音響條件下,交談必須聲嘶力竭。

杜咬鳳解開大袍的帶子,隱隱約約的感到乳頭在跳動,原來它們早就迫不及待了……

啪!一隻戴著一枚綠寶石戒指的大手,重重落在杜咬鳳的肩膀上。

杜咬鳳被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就在她的後上方,不鏽鋼台階上,靠著欄杆,站著一個男人,穿著一件法國鱷魚恤,一條牛仔褲,端著一瓶啤酒,笑嘻嘻地低頭望著自己。

「汪……汪總……?!」

杜咬鳳實在想不通,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遇上老闆?可是轉念一想,這種地方,自己都來了,老闆為什麼不可以來?

汪總不是上海人,是公司總部從深圳派來的空降兵,臨危授命,僅一年半,就把公司扭虧為盈,為此坐穩了公司老總的位置,把原來的老總一腳踢到了內蒙古,去遼闊的呼倫貝爾大草原拓展市場了。

老婆孩子不在身邊,到了晚上,如果不加班,又不覺得累,自然寂寞難耐。

「一個人啊?」汪總笑著問她,有意無意地朝杜咬鳳身上那件大袍子瞟了兩眼。

「哇,這是什麼衣服?蠻酷的喔!」

杜咬鳳尷尬地笑了笑,眼睜睜看著汪總從台階上走下來,走到自己的面前。

「我來了有一個多鐘頭,耳朵快要震聾了,你不是有車嗎?送我一程吧。」

杜咬鳳又看了看手錶,23點59分41秒、42秒、43秒……

秒數一格一格往上跳,額頭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汪總依舊興緻勃勃,在高談闊論:

「咬鳳,我蠻喜歡你那輛POLO車,多少錢?聽說在上海捐一塊汽車牌照要抵車價的三分之一,太貴了!」

沒有時間了,沒有選擇了,除了一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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