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普陀區「中遠兩灣城」一帶的「滬浙小廚」新店,裝潢已經結束,工程隊撤離後,一家清潔服務公司先進場,把店內店外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搬場公司把傢具運進來,餐具、桌椅、沙發,裝了滿滿三車廂。
發財樹怎麼擺,窗帘怎麼掛,衛生間用的洗手液究竟放在左手還是右手的位置,許國光都要事必親躬,不敢馬虎。除了擺設,還要檢查電氣設備,每一台空調、每一盞燈甚至每一把鎖,包括所有的廚房設備,都要運轉起來,看能否正常工作。
比起第一家店來,新店的面積大得多,除了大堂,後面新辟三間包房,且風格迥異。一間為舊上海風格,掛了一組三十年代的上海灘老照片。一間古香古色,餐桌椅都是紅木的,牆上掛了一幅書法,請一位廉價的地攤書法家題寫「美食美色」四個字。還有一間西式包房,《窗台上的Zoe》就打算掛在這裡。
今天上午,杜咬鳳就是送油畫來的。
拍賣行把油畫包裝得十分周到,用了兩層牛皮紙和塑料紙,還裝了四個硬角,杜咬鳳注意到硬角上有「051」的編號,還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她有點納悶,難道畫是從美術館裡來的?為什麼沒有蓋拍賣行的印章?
管它呢,付了錢,就是我的。
裝上畫框的畫很大,佔據了後排的車廂空間。
去年N廣告公司業績驕人,做了幾樁大case,杜咬鳳收入增加,房貸還款輕鬆多了,於是買了一輛紅色POLO。有了私車,就不用乘地鐵了,在擁有一千七百萬人口的上海,每天高峰時段去擠地鐵,如果你有心臟病或者高血壓,肯定「走著進去,橫著出來」。
行駛中,她打電話給汪總,說去拜訪一位老客戶。
她沒有說「老客戶」的名字,她知道,汪總信任自己,不會刨根問底。
許國光可以算作老客戶吧,他的第一家店,還有這家開張在即的新店,在雜誌、報紙的美食專欄里做的廣告,都是通過N廣告公司代理的。
許國光特意挑選了這個時段,因為上午新店空無一人。下午一點鐘以後,店裡就要熱鬧了,新招聘的服務員全部要來,由老店調來的領班進行培訓,廚師也要來,熟悉一下廚房,對嶄新的廚房設備,就連那些鍋碗瓢盆切肉刀,都要逐一上手,廚師離開了用慣的家什,總覺得彆扭,這跟作家用慣自己的筆和電腦一樣。
總之,從今天下午開始,直到開張那一天,店裡不會再有清靜,而許國光本人也不會再有空暇時間。要干就得抓緊。
杜咬鳳把畫除去包裝,掛在那間西式包房的牆上。
「嗯,不錯,真的不錯,」許國光欣賞著畫,連聲讚譽,「咬鳳,你蠻有眼光喔。」
許國光從後面摟住杜咬鳳的腰肢,兩人就象藤纏樹,越貼越緊。
「不過……她為什麼要戴口罩?」許國光發出質疑。
在他的印象里,畫里的主人公戴口罩,還是第一次。
「笨蛋,人家是牙醫,當然要戴口罩啦。」杜咬鳳在許國光的腦門上輕輕戳了一下。
「可是,她沒有看病人呀,坐在窗台上,好象在休息,幹嗎不把口罩摘下來?」
許國光的話有道理,畫的左邊,口腔治療椅上是空的,而且收了起來,呈75度。
「一定是醫生做久了,養成的習慣吧。」杜咬鳳自圓其說。
「也許是受了非典的影響,不敢摘口罩吧!」許國光說了一個搞笑的理由。
「別傻站著,快把門關上。」杜咬鳳指著包房的門,門敞開著。
「隨它去,現在店裡就我們兩個人,大呼小叫都沒關係啦。」
許國光一邊把窗帘拉起來,把空調打開,調到適宜的溫度。
擁抱,深吻,之後就是做愛。做愛的姿勢是她在前他在後,有人把這種姿勢形容為狗爬式,由於姿勢的緣故,許國光面對著這幅畫,大概因為杜咬鳳的背上肉嘟嘟的,除了胸罩帶子勒划出來的痕迹,實在沒啥風景,他幾次把目光移到了畫上。
畫上那個女醫生,給許國光的感覺有點怪怪,尤其是口罩上那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陰森森的目光,夾帶著幾分詭異,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醫生戴口罩天經地義,畫的作者完全可以忽略呀,為什麼非要用口罩把她的臉遮起來?
忽然,許國光停住了,一動不動。
憑杜咬鳳的感覺,身後的他還沒到高潮,怎麼突然不動了呢?
「噯……你……沒事吧?」
許國光怔怔地盯住畫上,因為他看見口罩外的那雙眼睛,好象朝自己眨了一下……
不,不,一定是我看錯了!
許國光這樣對自己說。
「國光,你在幹什麼?」杜咬鳳想把身體轉過來。
別轉,我們繼續,繼續……
做愛後,兩人各自去了洗手間。在洗手間里,他們的手機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許國光收到一條簡訊息,是許太太發來的:
「晚上我去參加同學聚會,會打牌到很晚,你們不要等我了,先睡吧。」
看完之後,許國光就把它刪除了,表情有些厭惡。
同學聚會?哼!
他們夫妻是從浙江金華來的,就算有同學聚會,也應該在家鄉啊,怎麼會開到上海來?
許國光明白得很,所謂的同學聚會,只是跟一個人聚,那傢伙是太太讀中學時的同學,姓馬,如今在上海西區一家裝飾大賣場里租了鋪位,開了一家地板專賣店,賣以次充好的櫸木地板。
夫妻倆是在裝修新居的時候,發覺地板有問題,前去交涉,一來二去,這才發現彼此是同鄉,許太太跟他還同念過一所中學,不打不相識,地板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打那以後,這位馬老闆經常趁許國光在餐廳忙碌的時候,跑來向許太太「問寒問暖」。
幸虧地板是鋪在地上的,要是象窗帘一樣可隨手摘取,許太太一定隔三岔五就要換新的。
其實,許太太對丈夫跟杜咬鳳的關係早就有所察覺,但許國光說得振振有詞:
我跟杜姐是朋友,她先生病故,撇下孤兒寡母的,我幫她們家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錯了嘛?再說,我們是從外地來上海發展的,需要上海的朋友,沒有她的鼎力相助,我的小餐廳能發展得這麼好嗎?
吵也吵過,鬧也鬧過,捏不住證據,許太太也只能不了了之,久而久之,她也懶得管。你做你的,我搞我的,夫妻倆井水不犯河水,爭吵聲減少了,反而相敬如賓起來。
在女用洗手間里,杜咬鳳接到的是女兒打來的電話。
「媽咪,晚上我不回來了,我和三文約好去紫金山天文台看火星。」
紫金山在南京市的東郊,從上海坐列車去南京,兩小時足矣。
杜咬鳳想起來,前幾天就聽女兒嘮叨,將有「火星沖日」的天文現象,屆時火星離地球最近,據說是六萬年來最近的一次,所以一定要去看。後來,杜咬鳳看過報紙才知道,所謂的最近距離也有五千五百多萬公里。就算再近個十萬公里,在望遠鏡里看起來又有什麼區別?
你和三文一起去,今晚你們住哪裡?
其實杜咬鳳想知道的是,你們在酒店同住一間房,還是每人一間房?
其實杜咬鳳明白,這種問題問了也是多餘,因為即使同住,女兒照樣可以謊稱每人一間房,甚至說自己住在八樓,三文住在六樓。
算了,女兒長大了,隨她去吧,只要不惹出什麼麻煩。跟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做愛,她有這個權力。
女孩子的性事提前,已是世界潮流,跟全球經濟一體化一樣不可阻擋。好在諾諾是乖乖女,在性方面沒有惹出什麼麻煩來,安然渡過了少女期,這對任何一位母親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離開洗手間,許國光帶著杜咬鳳四處參觀了一番,逐一介紹,這個花了多少錢,那個花了多少錢,報帳似的,十分鐘後,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汪總打來的,催她回公司,有一個項目創意要商議。
吻別了許國光,杜咬鳳走出滬浙小廚,回頭又望了一眼。
照現在的規模,可以改名叫「滬浙大廚」了。
她上了POLO車,朝公司駛去。
杜咬鳳走後,許國光可沒閑著,先吃兩粒洋參丸,打起精神,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首先,他認真勘查了一遍「作案現場」……應該是「做愛現場」,看看有沒有疏忽的地方,果然在地上發現兩滴乳白色的液體,粘乎乎的已呈半干狀態,馬上用紙巾擦乾淨。
挪動的餐桌椅擺回原來的位置,桌布弄整齊,窗帘拉開,空調關閉……
忙碌的時候,他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朝牆上那幅油畫看了一眼。
咦,怎麼搞的?整幅畫明顯向右傾斜,剛才還是好好的……
許國光把畫框扶正,又看了一眼。
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象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