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S美術館的怪事 第2節

按規定,美術館在下午六點鐘閉館,下午四點鐘以後停止售票。

最後一名觀眾是在五點一刻左右離館的,雖然閉館時間還沒到,但之後不會再有觀眾光顧了。工作人員提前半個多小時,開始了畫展的收尾工作,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將每一幅作品取下來,檢查有無污損,然後裝進事先準備的保護封套。

由於每幅作品的尺寸各不相同,所以保護封套也是大小各一,這些保護封套都是根據作品的尺寸事先定做的,每個角上都有電腦列印的編號,裝入後,外面再貼上一張標籤,標籤可以起到封條的作用,以確保運輸過程中不被打開,標籤上印著該作品的擁有者和需送達的地址。

在五十幅作品中,除了少部分來自M先生在紐約的美術工作室,主要是海外的私人收藏,其中有歐洲的私人畫廊,也有美國的州立美術館、大學美術館,還有幾幅被實力雄厚的大公司或基金會收購,本次畫展中價值最昂貴的一幅,就懸掛在東京一家產業株式會社社長的豪華辦公室里。

這些作品將由聯邦快遞送回到每一位擁有者手中,同時附上一封由S美術館館長親筆簽名的致謝信,感謝他們對本次畫展的大力支持,歡迎他們來上海,S美術館將盡地主之誼,云云。

整個收尾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收尾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將五十件作品放入美術館的庫房,根據不同的發往地點,進行裝箱。第二天上午十點,聯邦速遞的貨運車會來取走它們。

晚上八點三十分,位於五樓的館長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館長助理。起先,館長助理以為是讓自己下樓去,庫房在美術館的地下室,作為館長助理,他必須在庫房的入庫單上簽字。然而,電話的內容與他想的不一樣。

「是劉助理嗎?我是小羅。」

小羅是負責畫展收尾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員。

「劉助理,你最好下來一趟,我們在二樓。」

「出了什麼事?」

「這兒缺了一張標籤。」

缺了一張標籤?這怎麼可能?

這些傢伙做事情磨磨蹭蹭,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要來麻煩我,標籤怎麼會少呢?所有的標籤都是電腦列印的,有相應的編號,跟保護封套上的編號一致,只要認準編號,撕下一張,標籤背後有不幹膠,往保護封套上一貼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小孩子都會做。

館長助理心裡一邊罵著,一邊很不情願地坐電梯下樓去。

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網上聊天室跟一個山東青島的美眉談得很投緣,眼看就要把她的手機號碼搞到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要下線,難怪心裡不痛快。

館長助理來到二樓的展區,兩名工作人員正等著他,在他們的腳邊,放著三幅作品,都已經裝入了保護封套,其中兩幅貼上了標籤。

「究竟怎麼啦?」館長助理有點不耐煩地問。

工作人員小羅指著靠在牆邊的第三幅作品,說:「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標籤。」

「怎麼會找不到?會不會在別人手裡?」

「不會的啦,所有的標籤都已經用光啦。」

工作人員小芹遞上一張粘紙,標籤就是從上面撕下來的,現在紙上空空如也,就是說,標籤確實用光了。

「用光了?這怎麼可能?會不會在一幅作品上面貼了兩張標籤?」

「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這種情況。」

館長助理看了看旁邊那兩幅作品,保護封套上的編號分別為014和038,已經貼好的標籤上,編號也是014和038,編號下面,分別用國語和英語註明作品的擁有者姓名、需送達的地址。

一定是在製作標籤的時候,漏掉了一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是這樣,今晚的加班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需要查閱目錄,找到該作品的擁有者和收件地址,輸入電腦重新製作標籤,再貼上去。

看來青島美眉的手機號碼是拿不到了,也許她已經跟別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線她大概已經不認得我了……

館長助理嘆了口氣,來到那幅找不到標籤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經裝上了保護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個特製的硬角,中間被一層牛皮紙和一層塑料紙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抵擋水潑、撞擊等意外的小侵襲。

館長助理嘟噥了一聲,朝四個硬角看了一眼,每個硬角上都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以及作品的編號,清清楚楚,是「051」。

館長助理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畫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順序編號從001到050,怎麼會冒出來一個「051」?

館長助理把它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幅作品的尺寸較大,據他的目測,估計長100公分寬80公分。這樣的尺寸,理應放在底層的A廳或者B廳,怎麼會放在二樓的展區?

館長助理看著小羅和小芹,問:「是你們把它從樓下搬上來的?」

小羅與小芹面面相覷。

收尾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將所有的作品放入庫房,庫房在地下室,如果這幅作品在底層展出,把它搬到二樓,豈非多此一舉?

「它原來就在這裡。」小羅指著前面,C展區牆上一塊空間。

館長助理走上去看了看,發現第二個不對頭的地方。

雖然有掛畫的鉤子、光源布置(一組共四枚射燈),但是缺少一塊說明牌,牌上應寫著該畫的名稱、創作年代和畫的尺寸。

「銘牌呢?」

「銘牌……」小芹搖了搖頭,「沒看見呀,好象本來就沒有。是嗎?」

小芹看著同事小羅,小羅使勁點了點頭。

望著這對一問三不知的寶貨,館長助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其實沒什麼,作為館長助理,他有這個權力。

「把它打開。」

小羅與小芹再次面面相覷,好不容易裝進了保護封套,再拆開,吃飽了沒事幹?

館長助理的語氣不容置疑,並且做了個手勢,小羅與小芹只好把四個硬角拆下來,揭開第一層塑料紙,第二層牛皮紙,讓這幅作品完整地展現開來。

這是一幅常見的布料油畫。畫布上的景物,毫無疑問是一間齒科診室,畫面被一分為二,左邊是一台治療椅,治療椅的前面,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台液晶顯示器,辦公桌上方的牆上掛著一隻宜家的塑料鍾,時針與分針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點。

畫的右半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戶,百頁窗帘被收了起來,窗外隱約可見一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

法國梧桐是上海市區內最常見的街道樹,據說早在上海灘開埠時,即1890年前後,由法國傳教士引進的樹種,此樹枝繁葉茂,樹榦筆直,適合在城市街道兩旁栽種,因對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氣候非常適宜,很快栽遍市區。文革時候大破四舊,不知是當年的紅衛兵已經有了環保意識,還是炎炎夏日他們也想尋個遮蔭的地方,反正未被紅衛兵當成四舊而慘遭砍伐。

這扇窗戶無法打開,等於一塊採光的大玻璃,僅供觀景,窗戶是向外凸突式的,窗檯的空間增大,設計得又矮又寬,可以當椅子坐。

窗台上坐著一個女人,齊耳短髮,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醫生服,胸前佩戴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 Zoe」,下面是一條淺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兩條小腿略微攪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台上,纖細的手指略微分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隨意地放在膝蓋上。

雖然畫中人是正面對著館長助理,卻看不見她的面容,因為她臉上戴了一隻淺藍色的紙質醫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臉頰,唯一露出來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東方韻味,乍一看是單眼皮,仔細看有點雙眼皮,臉形是瓜子臉,眉毛修飾得很好,光從這雙眼睛和這副眉毛來看,畫中女性的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館長助理的判斷,二十多歲的主治醫師,尤其在齒科,並不多見。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撒進來,灑在窗台上,灑在「主治醫師 Zoe」的背後,口罩上那雙富有東方韻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館長助理。

館長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在肖像畫里,最能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麗莎》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個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傾倒了全世界。

從陳逸飛到M先生的人物畫,無不著力刻畫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圍的景物是次要的,但這幅畫居然用一隻口罩把體現人物內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給無情地遮蓋起來,絕對是敗筆。

口罩後面究竟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呢?

也許,是畫的作者故意留給觀眾一個想像的空間,這就叫suspense(懸念)。

館長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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