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通過化學作用實現美好生活的良策 第1節

1953年11月3日

你遙望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岭,不禁感到疑惑。你是誰?為什麼到了這裡?那些山嶺與你的生活沒有關係,就像掛在廚房牆上的日曆上的東西,山嶺起伏,亘古不變。

我覺得,那一條河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微風中飄來一陣清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在遠離大城市的地方,這裡的空氣應該是清潔的。

斯塔茲堡離我家七十五英里,我從來沒有去過那麼遠的地方。我在宿舍里安頓下來,為了得到中學文憑上課學習。每天下午,我都要去那個老倉庫,那裡有臨時健身房,一邊是拳擊台,另一邊矗立著籃板。

你在城市裡犯罪,他們把你送到遠離大城市的地方來,讓你呼吸新鮮空氣,重新認識自己的生活。

我和一個街頭幫派的成員一起打籃球。那個幫派人稱阿爾漢布拉斯——那是哈萊姆的一家電影院的名字。他們說,他們干黑鬼的事情。他們大都在青年之家待過,在若干家少年感化院待過,將來可能加入重罪犯的行列。我們在那間塵土飛揚的健身房裡折騰,希望除去違法亂紀行為遺留的影響。

我們都是少年犯,年齡十八歲以下。我是四級重罪犯,犯了過失殺人罪,受到二級殺人罪指控。我們打半場,一場接著一場,竭盡全力奔跑,大口呼吸,常常發生爭鬥。

在這裡,我可以在一個位置上和一個人對峙,然後完全忘記,把它留在球場上,留在拳擊台上。我過去混跡街頭,胡作非為,大怒之下幹了啥事,幹了令人絕望的事,幹了心理完全失常的事。我在內心已經反覆鞭笞了自己。也許,我滿腹怨恨,在心理上已經早熟,覺得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非常重要。

當我來到教養所時,我希望開始有意義的生活。我把床鋪整理得乾淨利落,被子疊得方方正正,衣服在小隔間里放得整整齊齊。

從進教養所那一刻開始,我就成為這個制度的虔誠信徒。我出去幹活,修路。我非常賣力,重複單調動作,開鑿瀝青路面。我出沒於豚草叢中,兩眼流淚,噴嚏不斷。

我相信,教養所實施嚴格管理是有道理的。我每天晚上完成布置的功課,在破舊的健身房的拳擊台和籃球場上鍛煉身體,擺脫自己人生的不良開端留下的影響,擺脫血腥開端留下的影響。我承受繁重的勞役,冒著盛夏的炎炎烈日,在某條鄉村道路上揮舞榔頭,開鑿堅硬的地面。那時我覺得,那個死氣沉沉的靈魂正在慢慢脫離自己的軀體。隨著空中嗡嗡作響的昆蟲和飛揚的花粉,過去那個我在自己身上的積澱一點一點地漸漸散去。

秋天,山嶺改變了顏色,就像印在日曆上的詩歌,在我的生活中具有重要意義。那四行詩歌出現在《羅納德·考爾曼英語教程》上,描寫的是連綿起伏的山巒。

在斯塔茲堡,我聽到許多關於毒吉的故事——毒吉是海洛因許多別稱中的一種。不過,我沒有給他們講自己膽小怕事的故事,沒有講自己曾經對針頭和毒品怕得要死。

在斯塔茲堡,他們請來一位心理學家。她希望我談一談槍擊的事情,覺得這樣可以拯救我。我告訴她,別說了,夥計,忘了吧,我們還是聊一聊天氣。我沒有給她提供任何有用的東西。

我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待遇。我是到這裡來服刑的,一年半至三年。我只希望從勞教制度中學到方法,學到規規矩矩做人的道理。當廚房著火時,我感到失望,這是心裡話。我無法理解一個訓練有素的員工怎麼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三個孩子——那三個小巷男孩,人們有時候就這樣叫在阿爾漢布拉斯服刑的人——躲在運送麵包的卡車車廂里,矇混過關,溜出大門。我覺得那是一次非常嚴重的玩忽職守的行為,一次災難性大錯。他們三人竟然躲在一輛銀杯牌卡車的車廂里逃跑了!那樣嚴重的失職行為讓我感到震驚。

有一天,我們在健身房裡的半個場地打籃球,使用習慣的戰術對付投手,有時伸出胳膊肘,迫使投手改變方向。不過,平常那種強度沒有了,比賽中途停下來,這樣打球的人可以商量逃跑的事情。他們講著笑話,笑得前仰後合,可是我覺得那笑話是針對我們大家的。如果原本用來限制我們的這個制度反覆出問題,我們也沒什麼價值了。

在那個冬天,我乾的事情就是鏟雪和閱讀。我看著一行行鉛字,那些字母文字,一鏟一鏟地清理人行道積雪,書頁上的一行行文字,鏟雪、課本中的背誦練習、我閱讀的小說、在小圖書室里找到的字典、書本的性質和形狀、每天清掃積雪的日常工作,我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開始變成具有個性的人。

可是,在沒有開始下雪之前,在土地沒有凍僵之前,他們建起了高爾夫球場。那是微型高爾夫球場,新型高爾夫球場。十一月的一天,天氣暖和,萬里晴空。他們把高爾夫球場設備卸下來,放在食堂附近的田野里。膠合板做的城堡和坡道,那些東西足以弄出一個九洞的高爾夫球場。此外,還有小水車、小橋和其他東西。我看著高爾夫球場一點一點地組裝起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遭到了背叛。我因為重罪被押送到這裡來,犯了我說不出名稱的殺人罪,照我弄不明白的官僚標準看,我害了別人的生命。這裡是遠離大城市的教養所,就是我該待的地方。可是,把我關押在這裡的人玩弄我的頭腦。

1962年10月22日

這傢俱樂部在西好萊塢,名叫特勞特巴多。那個男子走上舞台,從架子上取下話筒,向著人群揮舞,表示祝福。也許他們覺得他們今天晚上特別需要祝福。大約六個小時之前,就在太平洋時間下午4時,美國總統向全國人民發表講話,談到了國家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

那個男子兩眼盯著聽眾,用手摸了摸下巴,身體放鬆,懶懶散散,像是一個爵士樂迷。他一副紐約黎凡特人的打扮,穿著深灰色套裝,歐洲款式,肩部自然,小翻領,系著黑色細領帶。他就是大名鼎鼎、罹患疾病的喜劇演員倫尼·布魯斯。聽眾等著他上台,講述他們的感覺。

因為俄國人已把導彈運進了古巴,肯尼迪總統發表了措辭嚴厲的講話,那聲音似乎依然在大廳里回蕩。核打擊能力、全面報復性回應,字斟句酌的術語高亢激昂。這批聽眾習慣於不同層面的恐懼,他們之中有無所事事的演員和作曲者,有辛苦伏案、第九十二次修改劇本的編劇,有患了淋病的經紀人,有面色紅潤、膚色黝黑、金髮碧眼的妓女,還有油腔滑調、面貌邪惡的皮條客。倫尼臉上帶著傻笑,眼睛盯著這批聽眾,彷彿發現了自己已經擁有權力,可以進入他們的集體靈魂之內,進入那個俗不可耐的情趣中心。聽眾之中總有一些可以識文斷字的廢物,也許有兩個慕名而來、誤入此地的遊客,身邊還坐著從事銷售業、百依百順的丈夫。聽眾中應該有一位身患淋病的著名演員,還有一位現在只能在肥皂劇中出鏡的過氣明星。他們需要倫尼,以便讓自己更好地面對這一場全球性危機。戰略空軍指揮部的轟炸機在機場跑道上,發動機轟鳴,隨時待命起飛。北極星潛艇已經下海,就像每部關於潛艇影片中聽到的對白的一樣,下潛,下潛,下潛。大力神導彈和宇宙神導彈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發射。這一切真的發生了,不過他們卻發現完全是非真實的。

倫尼仔細審視片刻,讓自己的沉默獲得意義,展示前兆。開口之前,他其實並不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麼。這時,他下嘴唇一翹,聲音中帶著高層管理者的口氣。

「晚上好,我的公民同胞。」

如果聽眾稍加回顧當天的情況,這個稱呼的意義非常明顯,總統幾個小時之前講話開始時就用了這幾個字。這引起一陣鬨笑,不過立刻被倫尼打斷。他並不打算模仿肯尼迪總統的講話。

他身體向後一仰,以此示意停頓。煙霧從人群中飄起來,懸浮在小型聚光燈射出的光束中。他轉而使用自己通常使用的聲音,母音發音古怪,鼻音比較濃厚。

「我在一個層面上探究了這個問題。處於戰爭邊緣。這就是說,危在旦夕。處於邊緣狀態,這裡面的問題多了去了。沒錯,我當然知道,你在星期六晚上吸了大麻,參加聚會。另外,你一天晚上偶然開車經過瓦特塔,現在不禁想起了它。這讓你毛骨悚然。黑鬼戴著卷邊帽。沒錯,這個問題就是如此,讓我告訴你們處於戰爭邊緣是怎麼一回事吧。真正的邊緣不是你希望居住的地方,而是他們強迫你待的地方。這次事件影響深遠,意義無法估量,非常激動人心,超過你自己做出的任何選擇。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那二十六個傢伙畢業於哈佛,現在要決定諸位的命運。」

他把頭轉向側廳,指著某個若隱若現的人,作為搞笑對象,取悅大廳里人頭攢動的聽眾。

「仔細想想吧。那些傢伙來自高檔美食俱樂部和秘密團體。他們的握手方式帶有秘密組織的特徵,非常複雜,需要整整三分鐘才能完成。如果一個數字出錯,就會一命嗚呼。別想你的鄉村俱樂部,忘掉你的股票期權,忘掉你的高管療養院吧。小心守著你妻子,防止她消失在秘密飲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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