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混蛋布魯斯 第2節

居住在盆地中的古老民族的詩人們講述關於風的故事。

馬特·謝坐在水泥建築物中他的那個小隔間里。那座水泥建築物的面積有籃球場大小,在新墨西哥州南部石膏山丘下面的某個地方。

這次行動的名稱叫衣囊。

有的人並不確定他們是否在製造武器。他們從事的是開發研究,並不確切了解自己發現的東西、所做的模擬、看到或者預測的結果的最終情況。儘管在某些層面上,在遠離研究者的案頭探索和實驗計畫的地理位置上,所有工作是互相聯繫的,不知總體結果是系統研究的潛在主題之一。

馬特曾經從事過結果分析工作,計算一次核事故或者小規模核交火造成的可怕結果。他根據實際活動的數據進行研究。1957年,一架B-36轟炸機錯誤地——沒有誰不犯錯誤,知道嗎?——扔下一顆巨大的熱核炸彈,然後降落在新墨西哥州中部的阿爾布開克市境內,那枚炸彈也落在了該地區。常規爆炸物爆炸了,核裝置卻沒有爆炸。直至今日,十七年過去了,那次事故仍是秘密,不為公眾所知。馬特坐在自己的小隔間里,看著一份露營指南。

他已經為衣囊計畫工作了五個月時間,肯定搞的是武器研究,不過是間接的。他整天對著電腦屏幕,主要研究安全結構。他並不確定自己對此項工作持什麼觀點。他希望研究武器,希望搞尖端的東西,希望弄清自己的工作性質,有所建樹,對自己有進一步認識。然而,他知道的只有一點,這裡是沙漠中的一個秘密設施。

他們把那項計畫稱為衣囊,這個名稱來自一種名叫衣囊鼠的動物。衣囊鼠在犁起的土堆下發狂地開挖隧道,讓自己住在裡面。

那裡有沙丘原,鹽鹼灘,一片白色。那裡曾是遠古的海底,遠方出現白色煙霧勾勒的線條。在懷特市附近的一個洞穴里,發現了那具距今六千年的木乃伊嬰兒。此外,還有那些動物,它們在長達千萬年的進化過程中,讓自己渾身變白——一隻曾經長著棕色皮毛的老鼠變為白色,以便適應石膏堆積物的顏色,讓自己逃過獵殺者注視的目光。

大風從俄岡山區吹來,時速高達五十英里,重新排列沙丘原,把天空變為奇怪、危險的灰色,看上去就像一種瘋狂的白色。

從事衣囊計畫的工作人員大多數是男性,只有很少一部分已婚,帶著自己的白化病孩子。他們住在導彈試射場邊緣的那些兩戶相連的小平房裡,聽著大風發出的呼嘯聲。古老民族的哲人們用形象的語言,以富於哲理的方式描述過大風。它不停地吹過,有時持續數日,不斷改變沙丘原的面貌。

你是否研究聲波?是否測算出衝擊波對運載飛機帶來的影響?是否一邊搞著物理設計,一邊想著遠在喬治亞州的一個姑娘?——你開車在沼澤地附近兜風時,她曾把手伸進你褲子里。你是否渴望看到火球,看到真正的熱核實驗?當然,這樣的試驗——大氣熱核試驗——現在已被宣布非法。不過,你希望自己曾經看到過那樣的可怕試驗,看到環狀珊瑚礁轉瞬之間化為蒸汽。

在地下食堂,他和埃里克·戴明一起用午餐。戴明個子高,做事漫不經心,三十齣頭,比馬特小兩歲,是這裡的彈頭研發人員之一。

埃里克肩膀下垂,衣服松垮垮的,往往用兩隻手抓著東西吃——薯條肯定用手抓,而且生菜、甜菜、米飯、玉米粒也用手抓,任何他可以夾住和拿起來的東西都用手抓。

「珍妮特什麼時候來?」

「很快。我們正在落實相關細節。」馬特說。

「你可以讓我們看看她嗎?我們從未見過外部世界來的女人。」

「你一直待在阿拉莫戈多 」

「這裡並不是外部世界。你得走上一千英里,才算出了這個區域。這你是知道的。在這個州之內都不算外部,馬特。」

「她不會到這裡來的。」

「行啦,你知道通過安全調查的人在這個州佔多大比例嗎?難道這不是我們喜歡它的原因?」

「我倆在這裡以西的某個地方見面,然後去露營。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可能,我會說服她到這裡來的。她不太希望到這裡來,我說的是珍妮特。」

埃里克在一個馬特無權進入的實驗區域工作。他曾經使用密封手套式操作箱處理放射性材料。他戴著防護手套,衣袖上還套著絕緣套,工作服用多層經過處理的布料製作,配有若干膠片式射線計量器和射線探測器。他研製炸彈元件——中子引爆器、引爆劑、亞臨界物質,還有裝在核彈頭裡的其他東西。

他現在研究別的東西,馬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他佩戴一枚帶有黃邊的Q級標識,傳播令人感到震驚的說法。

那些彈頭研發人員與百萬規模殺傷力的傢伙為伍,他們喜歡自己的工作,但並不一定是核彈的支持者。他們是一幫狂熱的細節愛好者,核彈技術的內在魅力讓他們敬畏。馬特觀察他們,出席他們的聚會,學習他們的語言。他們帶著60年代那種熾熱的餘溫,願意不顧一切地把自己奉獻給某種事業。

他們認為,馬特正在爭取調動,已經做好準備,成為他們的一員,戴上帶有密碼的標識。這種Q級標識可以讓他進入最後的大門,進入通向核彈設計區域的隧道,接觸敏感信息。

可是,馬特的兩隻眼睛正在偷偷地瞟著戶外運動雜誌,瞟著裝著野營用品的口袋,瞟著圓頂帳篷。他需要時間,離開這裡,單獨思考。

他心存疑慮,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妥當。

在70號通道出口,在那塊導彈試射場標識附近,有一個區域在地圖上是空白的。那是那些抗議者站立的地方。他們有七八個人,有時僅僅兩三個人,男女都有,扛著一條用兩根直立木棍支起的橫幅,第三次世界大戰由此發端。基地人員有時奚落他們,有時只是沖著他們傻笑,有時覺得那橫幅讓他們受寵若驚,有時看到他們頂著大風,無人問津,覺得他們可憐。

馬特喜歡看到他們,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期待見到他們。這開始變為對他具有重要意義的事情,知道他們在那裡,四個,五個或者六個人,通常情況下女的多一些。有時候,兩個人扶著支撐那條橫幅的木棍,神色嚴肅。他們一言不發,看著軍用車輛從身邊路過。有的平板貨車裝著覆蓋起來的東西,有的車裡坐著基地的非軍事人員和建築工人,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沖著他們指指點點。

地圖上沒有標出的區域包括空軍基地、陸軍基地、導彈試射場、西北面那一片被稱為Jornada del Muerto(死者日程)的廣闊區域,還有沙丘原之間的鹽鹼灘。那些鹽鹼灘在地圖上沒有標出來,在現實中一片白色。這裡有一些低矮的建築,四周架設了圍欄,裡面矗立著裝有丙烷的罐子,為設計武器的衣囊計畫的地下工程提供服務。

他們按照嚴格的時間安排工作,每項任務必須如期完成。那些彈頭研發人員對此頗有微詞。他們才思敏捷,能夠理性地控制自己,不受意義不明的道德觀的影響,不受奢談後果和痛苦、感情用事的廢話影響。他們理解衝突的基本原則,不喜歡地面上的那些官僚們施加的壓力。

可是,截止日期一直都有,每項任務必須如期完成。沒有戰爭,卻存在著戰爭一觸即發的緊迫性。

埃里克問:「聽到最近的秘密消息了嗎?」

他們兩人映著落日的餘暉,走到那些小平房的外圍,廣袤的沙原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埃里克不停地四下觀望,看一看有沒有人偷聽。當然,那動作帶有搞笑性質。他翹起嘴角低聲哼著,這樣的動作會讓研究監視屏的人難以施展讀唇術。

「這是一段陳年往事,現在剛剛浮現出來,」他說,「以微不足道的謠傳形式浮現出來。」

「誰的往事?」

「地上試驗時期在內華達測試基地的工作人員。」

「他們的什麼事情?」

「那些住在下風位置上的人。順便提一句,那些人有一個名稱,它以概括方式,界定了他們的存在。」

「什麼名稱?」

「下風者。」埃里克說。

兩人輕鬆地漫步,經過一叢叢長在鹼性土壤中的低矮耐鹽植物,走向電網。

「他們怎麼啦?」馬特問。

「沒有誰應該知道這事情。不過,它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又是公開的。」

「公開的什麼?」

「秘密。無人提及,秘而不宣。」

「什麼秘密?」馬特問。

「有的人患上多發性骨髓瘤,有的腎功能衰竭,有的人某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身高矮了三英寸。」

「你的意思是接觸了放射性塵埃。」

「有的人某天開始嘔吐,在長達七八周的時間裡每天嘔吐。」

「然而,難道這不是我們應該想到會發出的情況?偶然出現的計算失誤。這是危險的工作,你是知道的。」

埃里克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說法。不,他似乎對這說法早有預料,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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