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長腿美女薩莉 第3節

我們坐在體育館俱樂部里,品賞著老酵母威士忌和牛肉,假裝觀看比賽。我以前多次去洛杉磯出差,不過從沒進過道奇體育館。大個子西姆斯拽著我上了他的汽車,然後拉到這裡。

我們坐的地方裝有玻璃,與場地分隔開來。即便坐在靠窗的桌子邊旁,我們也只能聽到減弱的呼喊聲。電台播音員的聲音從轉播間里清晰地傳來,但是現場的人群與我們有一段距離,我們聽到的彷彿是某支失敗部隊發出的心靈呻吟。

布賴恩·格拉斯克說:「我聽說,他們終於停止了往東海岸水域中傾倒垃圾的做法。」

「我吃飯時不要說這事兒吧。」我說。

「告訴他,」西姆斯說,「仔細描述,讓他聞到垃圾的氣味。」

「我還聽說,他們在一個地方傾倒的垃圾越多,那裡的海洋生物就越多。」

西姆斯看著這個英國女人,只有她一個人點了魚。

「聽到那個?」他問,「海洋生物大量繁殖。」

格拉斯克說:「我們趕快吃完,離開這裡,像真正的球迷那樣,到看台上去觀看比賽吧。」

西姆斯問:「為什麼呢?」

「我想聽到觀眾的聲音。」

「不,你不想。」

「如果聽不到觀眾的叫喊,看比賽有什麼意思呢?」

「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吃飯和看球,」西姆斯說,「我勞神費力地預訂到靠窗的桌子,到棒球場來,不是為了聽比賽,而是要看比賽。你在這裡看不見嗎?」

在公司里,西梅翁·畢格斯——也就是大個子西姆斯——的大腰圍人人皆知。他身體肥胖,禿頂,腰圍五十五英寸,不過身體強壯,脖子肥,胳膊粗,彷彿是一棵用石頭雕成的楓樹。如果他非常喜歡你,他會和你碰胸膛,或者邀請你和他一起圍著街區賽跑。西姆斯管理我們所說的洛杉磯小區的操作終端,他設計的垃圾填埋場非常漂亮,比用彩色粉筆畫的購物中心還漂亮。

格拉斯克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圖像頭盔和能量手套。這不是真實的東西,是虛擬現實。我們沒有所需的設備。」

西姆斯說:「如果我們到場地上的座位上去,就不能帶酒。」

「這一點很重要。」我說。

如果說我有什麼時候吃的東西不對頭,或者飲酒過量,那就是和西姆斯一起用餐時。他以自己的言行批駁吃喝應該適度的這個說法。

英國女人說:「現在我明白了,投手從捕手那裡得到示意,知道應該這樣或者那樣投球,知道是投快球還是慢球,高球還是低球。不過,如果投手竭力反對捕手的意見,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呢?」

「他會搖頭的。」

「哦,明白了。」

「他會揮動手套或搖頭,」西姆斯說,「要麼,他會兩眼瞪著捕手。」

英國女人名叫簡·法里什,是英國廣播公司的節目製作人,希望搞一期關於鹽丘的節目。我們在能源部的指導下,正在測試用於貯存核廢料的鹽丘。多年以來,她一直在努力吸收美國文化,按照她的說法,在這片土地上留下被採訪燒焦的痕迹。她的採訪對象包括色情大王、沉思的修道士、關在監獄裡的布魯斯歌手。她剛剛完成了在加利福尼亞的採訪工作,準備報道在倫若舉行的撲克牌錦標賽,然後到沙漠去,採訪克拉拉·薩克斯。

道奇隊與巨人隊的比賽正在進行。

西姆斯看了法里什一眼,然後說:「你知道嗎,這兩支隊伍是多年的對手,在50年代後期之前都是紐約市的球隊。」

「他們遷到西部去了,對吧?」

「遷到西部去了,把尼克的魂兒也帶去了。」

法里什看了我一眼。

「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那時我已經不是球迷了,厭倦了。這是我數十年來看的第一場比賽。」

「結果是一場無聲比賽。」格拉斯克說。

大個子西姆斯點了一輪酒,然後給法里什講老布魯克林道奇隊的事情。西姆斯是在密蘇里州長大的,他講述的道奇隊的事情有些是正確的,有些是錯誤的。他當時不在那裡,不可能說清道奇隊的情況。英國女人並不在乎這一點。她認真地理解聽到的信息,有時閉上眼睛,心思集中在過程上。

「尼克曾經把收音機拿到房頂上去。」格拉斯克說。

法里什把頭轉到我的這個方向。

「我有一台攜帶型收音機,我隨身攜帶,什麼海灘啊,電影院啊,我到哪裡,就帶到哪裡。那時我十六歲,在房頂上收聽道奇隊的比賽。我喜歡一個人待著。他們是我的球隊,我是那條街上唯一的道奇隊球迷。他們輸球,我簡直要死了。一個人獨自死去,這一點很重要。其他的人會干擾我,我得一個人收聽比賽實況。那時,收音機會告訴我自己是該死去,還是繼續活著。」

如果你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經常接觸棒球,要弄清楚棒球比賽的規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法里什提出的問題還算過得去,難的是怎樣回答她的問題。我們肯定就像三個完全不知道任何題解的數學家,沒有注意到棒球術語多麼稀奇古怪,多麼晦澀難解,沒有注意到棒球術語中的雙關語意義多麼複雜。我們對棒球術語的理解各執一詞,盡量向這個局外者一一解釋。

「有沒有哪個要葡萄酒?」法里什說,「我想來一點本地生產的白葡萄酒。」

「喝葡萄酒是一種逃避,」西姆斯對她說,「我們靠清掃廁所為生。」

格拉斯克解釋說,如果從投了三個出局的投手的角度看,一局就是一局。但是,在一場九局制比賽中,它僅僅是半局。如果還有一名投手尚未出局,同樣的半局就是三分之二局。

我叫來招待,要她為我們的客人端一杯葡萄酒來。格拉斯克回到關於局這個術語的自相矛盾的說法,但是大個子西姆斯一揮手,讓他停下話頭。

「我們還是說一說道奇隊,」他說,「就讓那孩子帶著他的收音機,待在房頂上吧。」

「不行。」我說。

「你得告訴簡是什麼事情終止了你的鐵杆球迷生涯。」

「我忘記了。」

「那件事情讓你刻骨銘心,所以你從來沒有想過要重操舊業。」

「這些是局部痛苦,並不影響其他事情。」

「告訴她,」西姆斯說,「博比·湯姆森的那個本壘打是怎麼一回事。」

法里什眼裡露出期望的神情,看上去很有禮貌。她希望有人給她講述她可以理解的事情。於是,西姆斯給她講了湯姆森和布蘭卡的情況,告訴她為什麼時隔四十多年之後,人們還互相問到這個問題:湯姆森打出那個本壘打時,你當時在什麼地方?他告訴她,有的人怎樣留住了那個瞬間,將它完整地保留心底,告訴她西姆斯如何跑到街上。當時,一個甚至並不支持巨人隊的黑人男孩通過KMOX電台收聽比賽實況。後來,那個男孩衝出房門,大聲叫喊:我是博比·湯姆森,我是博比·湯姆森。而且,他還告訴法里什,有的人沒有觀看比賽,然而卻聲稱自己身在現場。有的人如實相告,他們當時並不在場。那一事件具有滲透力量,讓他們覺得那天自己身在現場。否則,他們怎麼會有如此強烈的感受呢?

「你的說法與肯尼迪被殺的說法不一樣。肯尼迪遭到槍擊那天,你在哪裡呢?」

格拉斯克說:「肯尼迪遇害時,人們湧進房間。我們在黑暗的房間里看電視,在電話里與親友交談。我們全都是分離的,單獨的。但是,當湯姆森打出那個本壘打時,人們衝到室外,希望一起慶祝。人們為了一件事情,自發地走出家門,也許,那是最後一次。有些奇妙,有些驚訝,就像戰爭結束以後留下的腳註。究竟是什麼原因,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西姆斯說。

法里什看了我一眼。

「別看著我呀。」我說。

「可是,當那個球打出時,你在房頂上,對吧?」

「我用不著衝出去。我已經在室外了。我衝進家裡。我關上房門,然後死掉了。」

「你的那個做法預示了肯尼迪遇害的情形。」法里什說罷,微微一笑。

「我認為,第二天我便開始覺得,各種各樣的符號都指向13這個數字,到處都是噩運。我成了一個新的命理學信徒。我找來紙筆,記錄所有看來會形成13這個數字的神秘聯繫。我希望自己能夠記住那些東西。我記住了一個,那場比賽的日期。10月3號或者1和3這兩個數字。把月份和日子加起來,就得到13。」

「還有布蘭卡的號碼。」西姆斯說。

「當然,布蘭卡的球衣是13號。」

「人們管它叫震撼世界的擊球。」西姆斯告訴法里什。

「有點美國式大話的味道吧?」

「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格拉斯克望著我,眼光奇特,幾乎可以說充滿柔情。有的人看到朋友太愚蠢,不知道自己將要出醜。在這種情況下,就會露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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