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是探路的人嗎?我聽到馬蹄聲了。」

「從北面下來一匹馬,應該……是,大人,我看見旗號了。」

符申於是站起身來,一名侍從替他披上披風,另一人遞上他的配刀,撩開帳篷。符申大步走出去的時候,早有人牽過他的戰馬。他跨上馬,略一停頓,向北望去,白雪皚皚的群山上,連一隻鳥也見不到。他隔著厚重的青銅面具嘆了口氣,一拉韁繩,向營門方向而去,他身後的數十名重甲騎兵紛紛上馬,亦步亦趨地跟著。

營地里遍地都是燒毀的牢籠和燒焦的人的殘骸,經過了昨天那場猛烈的風雪之後,此刻全被掩蓋在厚厚的積雪下,東一堆西一堆,乍看上去還以為此地是亂葬崗。符申打馬毫不遲疑地從這些屍體上踏過,也不管究竟是羯人的還是自己士兵的屍體。正在清理的士兵們慌慌張張閃到一邊,為符申和他的重騎隊讓出道來,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剛到營門,幾名士兵正拉住一匹混身雪泥的馬。一名士兵從馬背上滾下,踉踉蹌蹌跑過來,撲在地上,喘著氣道:「大……大人,又、又發現一隊……隊……」

「有多少人?」

「大……大概二、三十人,大人,他們有少量兵器,跟我們的弟兄們交上手了!」

「哼。」符申冷冷地道:「仍是企圖轉移視線的疑兵。傳令下去,就地格殺,一個不留。其他搜索部隊有消息嗎?」

那士兵道:「還……還沒有,積雪實在太厚,對方蹤跡全無,目前找得到的幾乎都是特意派出來的疑兵……」

符申截斷他道:「一定有蹤跡!雪在卯時就已停止,他們婦孺傷殘那麼多,怎麼跑得遠?繼續派人,往更深的地方去,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大部隊。找不到,你們的死罪一個也別想赦免!」

「是、是!」那士兵惶恐地磕了幾個頭,不顧疲憊,轉身爬上馬原路返回。

重騎隊中一人道:「大人,要在這裡繼續等嗎?」

符申用馬鞭輕輕敲著靴子,俄頃方道:「不。此刻大雪封山,料他們也沒處容身,要想不被凍死只有出來。記住,他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就是襄城。濟水已經被我們封鎖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冒險繞道巨野澤,想辦法從那裡越過濟水,北上東郡……傳我的命令。」

「是!」一名傳令兵奔出隊列,將一面令旗嫻熟地插在背後。符申慢慢地道:「派出步兵,沿著山脊一寸一寸地搜,反覆地搜,大張旗鼓地搜,總之這山裡就算是只耗子也別想停下來休息,明白嗎?方圓百里內的村莊全部給我掃一遍。東面的河口、山道一律封死。這是大將軍的首要命令,走掉一個,百戶長以下全部梟首。去吧。」

那傳令兵一一記下,領命而去。符申回頭對他的重騎隊道:「其餘人都跟我來!這個營地暫時放棄,所有人都跟上!傳信東平,立即封鎖巨野澤!」

符申帶著人馬向巨野澤前進時,離東平城十里的一座破山神廟裡,圓真、圓空等人正圍坐在火堆前,恭恭敬敬地聽道曾念經。道曾慢吞吞念了一會兒《圓覺經》,忽然道:「外面那麼冷,小鈺姑娘在外面可別給凍壞了。你們都說濟世渡人,誰想想辦法?」

圓真等人這才發覺,本在一旁烤火的小鈺,不知何時已跑到外面去了。透過破舊的窗戶,可以看見她單薄的身子縮成一團,依在山門旁,正向山腳下張望,大概正等著到山下打探消息的小靳。

圓空道:「哎呀,我們聽得太出神,竟沒有留意。」趕緊跑出去,合十道:「施主,外面天寒地凍,還是到裡面烤火取暖吧。」

小鈺的臉凍得發青,輕輕搖搖頭,並不作答。圓空說了十幾遍,她除了搖頭,手指頭都沒動一下。圓空沒奈何,想了想,又道:「是否我們在裡面談經,攪擾施主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轉頭對圓真等人叫道:「出來,都出來講罷。」

圓真、圓悟、圓定跟痴滅都趕緊跑出來,道曾與痴天行卻坐著不動。圓空道:「施主,我們在外面談經,請到裡面烤火如何?」

小鈺還是一動不動。痴滅被道曾打斷了腿,此刻站在雪地里又寒又痛,粗著嗓門一個勁地道:「施主裡面請!裡面暖和!這天氣賊冷賊冷的,凍壞了可……可……咳咳……可惜了的。」

幾個和尚圍著小鈺說了半天,小鈺忽然一動,眾人心中一喜,卻見她換了個姿勢,把衣服裹得更緊,繼續依在門上,輕輕道:「小靳哥不回來,我就不進去。」

眾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沒轍。圓真見她冷得似乎快要失去意識了,靈機一動,伸出手靠近了小鈺,緩緩發出內力。其他人當即醒悟,圍成一圈,紛紛運足功力。小鈺頓時感到一團團熱氣襲來,不一會兒熱氣走遍全身,凍僵的身子終於漸漸熱了起來。她可不知道這麼做其實極耗內力,也沒見到幾個大和尚不一會兒便出了一頭的汗,淡淡地道:「謝謝了。」繼續看著通到山下的小路。圓真等人有苦說不出,但道曾既說不能讓她凍著,誰也不肯撒手,都是拚命撐著。

忽聽一人道:「小鈺姑娘,請到裡面來吧,外面風寒,小心身子。」卻是痴天行。痴滅忙道:「喂,師弟,快點來幫一把!」

痴天行徑直走到小鈺身旁,並不言語,伸手將她攔腰一抱,轉身就走。小鈺一聲驚呼,叫道:「幹什麼?放我下來!」痴天行笑道:「好,進了屋就放你下來。」小鈺掙扎兩下,知道無論如何掙不開,只得作罷。圓空等人莫不大驚失色。

圓空閉上眼睛,合十念經;圓真道:「天行師侄,這、這似乎不妥……」圓悟滿面漲紅,叫道:「阿彌陀佛,此可謂破戒也,怎麼搞的嘛……乃心不定!」圓定道:「心不定倒也未必,然而實在不妥!所謂渡人者渡人之心也,如此著於相……阿彌陀佛!」痴滅扯開嗓子叫道:「阿彌陀佛,師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以破戒之義救這位女施主的性命,實在無可厚非!然而……咳咳……」

話未說完,只見道曾提了根棍子出來。圓空、痴滅等人頓時嚇得臉色慘白,一齊住口。道曾道:「你們幾個很閑么?就在這裡跪著念念剛才我講的經文罷。」說著與痴天行一道進去了。

圓空等人呆了片刻,不明就理,只得老老實實跪在雪地里念經。跪了半個多時辰,其他人還罷了,痴滅腿傷發作,痛得幾欲暈死過去。正在苦撐苦熬,忽聽有人氣喘吁吁地從小路上得山來,回頭一看,卻是一大早就出去打探的小靳。小靳見幾個和尚跪在雪地里,一個個面如土色地念經,連累也忘了,笑道:「嘿,這是幹什麼?闖了禍了?哈哈,有趣有趣!」

痴滅有氣無力地道:「小施主,你可……可回來了,麻煩幫個忙……」圓空忽道:「痴滅,念經罷。」痴滅哆嗦一陣,強咽下一口氣,總算沒把告饒的話說出來。

小靳拍拍他肩頭,笑嘻嘻地道:「痴滅和尚,還就只有你說話有趣,放心,這個忙我一定幫!」痴滅偷偷點頭,滿臉感激之色。

小鈺跑到門邊,叫道:「小靳哥,你回來了!」

小靳忙進了屋裡,搓著手道:「哎呀,冷死了冷死了!媽的,這天還真是說變就變了。」小鈺伸手來拉他,他連忙躲開,道:「別!我身上冷著呢!喂,大和尚,那些傢伙跪在雪地里幹嘛?很好玩嗎?」小鈺也不多言,默默蹲在他身邊。

道曾淡淡地道:「他們的凡俗之心太炙熱,需得涼一涼。你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有啊!媽媽的,阿清這傢伙真是瘋了——這傢伙不知哪裡找了些人,竟然趁昨天下雪的時候硬劫了廣善營!」痴天行合十道:「阿彌陀佛。」

小鈺驚呼一聲,雙腿一軟癱在地上。小靳忙扶她起來,道:「沒、沒事,姓孫的王八蛋正在大舉派人追捕來著,所以那傢伙至少現在還沒事,是吧!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也真夠大膽的!」

小鈺捂著激烈起伏的胸口,道:「都……都是我害的……如果我不出來,阿清也不必冒險……」

小靳道:「你說什麼廢話?我告訴你,就算阿清不救你出來,那個王八蛋一樣會下手的!別傻了。」輕輕抱住了她的頭。小鈺伏在他懷裡,忍不住抽泣起來。

道曾道:「孫鏡發布要燒死羯人的消息,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留這些人的性命,就算賣也好用也好,對他何嘗不是好事?」

小靳在鍋里舀了勺熱水喝,道:「慕容氏快要攻過來了。聽說襄城那邊的戰事也快要結束……」他瞧了一眼小鈺,斟詞酌句地道:「……如今形勢很不明朗,慕容氏和姚氏已經開始在鄴城等地方爭鬥起來,晉軍也打算北上。我聽人說,如果晉軍真的開始北伐,東平這地方就是一個重要的戰略要衝。慕容氏大概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正調集兵力準備先一步佔領此地。姓孫的王八蛋大概想要逃命了,臨走前要做點發瘋的事,不把肥水留給外人。至於為什麼要小鈺,我想可能因小鈺出身高貴,落在他手裡……總比落在別人手裡強。」他話沒說明,但道曾知道孫鏡想把小鈺扣為人質,甚至當作投降他人時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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