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依舊暗淡,只東面遙遠的天際隱隱透出些亮意。離太陽出來還有些時候。風從北面刮過來,竹林嘩啦啦嘩啦啦,一會兒吹向西,一會兒又吹到東,沒有一刻止息。那風吹到人身上,滲得人骨頭裡都是涼的。

小靳坐在院子里,大口喘著氣,象匹滾過熱水的驢子一樣,又濕又熱。他勉強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不遠處端坐禪定的道曾,見他兩眼緊閉著,似乎已經入了定了,偷偷抬起一腳,慢慢放下,墊著腳尖向屋子的方向挪去。

「再來三遍,才能進去休息。」道曾並不睜眼,慢條斯理地道。

「和尚,我……咳咳……我真的……再練下去會死人的……哎呀我的腰!媽的!」小靳慘叫著蹲下去,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僵硬的腰,叫道:「……腰好痛……真的要死人了,烏龜才騙你!」

道曾道:「這個『起手八合式』練的是精,定的是神,氣息流動,走的是手少陰心經和手太陽小腸經,始於少澤、少衡,榮於少海、小海,滲入督脈之內。一開始練,手臂一路確實有酸痛之感,那是氣息不通之故。你現在體內的內息,幾乎相當於別人勤練三十年的功力,怎會氣息不通?就算你不會運氣而使氣息滯於某處,怎麼也不會輪到腰痛啊?」

小靳苦著臉道:「和……和尚……你說的都對,這個什麼手太陰太陽的,我全都感受到了。氣息不通?媽的,我是氣息過於通泰。可……可是我已經蹲了兩個多時辰的馬步了,腰別說痛,差點斷了!你怎麼不把這計算在內?不行,我……不行了……我必須要躺一下了……」說著一屁股坐倒在地,也不管青石磚滿是露水冰冷刺骨。

道曾也不勉強。過了一會兒,他抬頭望向西面那仍舊漆黑的天,自言自語道:「阿清這個時候大概已經過了巨野澤,快到濟陰郡了吧。鍾施主說孫鏡的勢力現在南擴的很快,那還得往前,總要過了東燕郡才好。她一個人……應該能挨過去的。」

只聽一陣響動,小靳默不作聲爬起來,閉目深吸兩口氣,咬牙繼續蹲下扎馬步,一面道:「和尚,你剛才說,運氣之時要倒轉氣息,為什麼?你以前不是說過運氣時切忌變動嗎?」

道曾道:「你說得沒錯,但那是指的尋常內功心法。那些內功心法以『運氣』為根本,講究的是以意運氣。因氣息流動,井、經、榮、合,有始有終,一旦倒轉,必將傷及經絡,輕者氣息紊亂,重者要傷到經絡本身,可就有性命之憂。但你修鍊的『多喏阿心經』則不同,講究的是個『導』字,而且並非使氣息逆行,講的是『因勢利導』四個字……」

自從十幾天前阿清離去後,道曾並沒有講見她的事。小靳一肚子的茫然,可也不好意思問東問西,雖然心中大不是滋味,表面還一臉無所謂。小鈺則象失了魂一般,吵嚷著要去找阿清。鍾老大夫婦隱約猜到了阿清離去的原因,可是一來不好說,二來也拿不確切,只好硬著頭皮命手下四處尋訪。結果自然是影子也沒見到一個,都說已經去得遠,不及追了。

小鈺兩天兩夜不吃不睡,就等著阿清的消息,最後終於徹底失望,知道阿清確實已經獨自一人回襄城去了,禁不住大哭一場,昏倒在床。道曾探了脈象,知道是氣血兩虛,兼傷心過度所致,雖說沒什麼大礙,也得細心調養才好。於是幾個人便在鍾府里留了下來。

只有石付,默不作聲地養了兩天,一天早上乘天還沒亮,獨自摸索著出了門,便再也沒回來,留下的信說是追隨阿清去了。鍾老大氣得跳起腳大罵,命人象搜賊一樣到處搜尋,幾乎把碼頭村翻過來。可是居然被雙目失明的石付從容離去,直到過了濟水,才又託了一個人回來報信,說是已經找到了以前勞家的人,也打探到了一些據說是阿清的消息,現在正日夜兼程趕去,不要擔心,云云云云。

眾人都放下心來,惟獨鍾老大仍舊氣得鬍子亂翹。這也難怪,一個打殘了的瞎子從名動江湖、手下怎麼也有幾十號人的鐘老大手心裡不聲不響溜走,實在丟臉之至。鍾老大惱羞成怒,差點演出割袍絕義的大戲來,總算鍾夫人出手迅速,拖進門去一頓收拾,這才老實了些。

這些日子,小靳憋著一口氣,每日都跟著道曾在這竹林里學武。道曾仔細研究了他體內林哀留下的內力,發現奇經八脈之間的內息確實混亂無比,時陰時陽,沒有規律可尋。不過除此之外,丹田氣海里卻還有一股更大的內息,那是林哀破功入滅時輸入小靳體內的,至剛至陽,乃是他一生的精華。

但麻煩的是,林哀知道小靳奇經八脈里的內息亂七八糟,不可能立刻解開,而他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實在無法可想,只得將這些內息統統輸入小靳丹田之內,只盼能暫時保住他氣海不受傷害,以後怎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所以一旦小靳練武時運起內力,那麼只能用奇經八脈里的內息,要麼就得強行壓制,而讓丹田內的氣息流動。道曾接連換了幾種方法,始終不能讓這兩股氣息相互融合,反倒是一旦兩邊撞上,小靳立時經絡紊亂,內息亂躥,痛得死去活來。

試了幾次,小靳的小命已經去掉一半,差點破口大罵和尚謀財害命,死活不肯再試。道曾只好讓他仍舊耐心地去練「多喏阿心經」,抽絲剝繭一般慢慢將混亂的氣息化去。至於要化多長時間,能不能化盡,俱都一點把握也沒有。

放下內功不管,道曾打點精神,手把手教起小靳功夫來。而且這一次一改往日不溫不火、隨心所欲的習慣,嚴厲得好似變了一個人。小靳每日除了睡覺外,幾乎就被道曾囚在這竹林中練習,連飯都命人端進來吃。這幾日練習的強度,幾乎是常人訓練的數倍,若非小靳體內內力深厚,根本撐不下來。饒是如此,全身骨頭也似散了一般疼痛,吃飯吞咽都覺困難無比。

若放在以前,小靳早八百年就打退堂鼓,不肯練了。但他這些日子來受盡磨難,心境、耐力已大不一樣,而且了解了道曾的身世後,更是時刻都覺危險重重,知道若不夠強壯,別說保護別人,連自己的小命都岌岌可危。而阿清的走,又使他覺得除了練功外,實在想不出做什麼可以停止想她的事……

阿清為什麼走,他其實也模模糊糊知道一點。那天晚上,當阿清抱著他時,他是如此深刻地感到了她的猶豫和難以取捨,但當小鈺的叫聲傳來時,她的慌張也是那樣真切……練功難得的閑暇時間,他總在想,想如果當時小鈺闖了進來,見到一切,究竟會怎樣呢?想來想去,越想越頭暈。是啊,連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同時面對她和小鈺,阿清的木頭腦袋這次可不木了,直接鞋底抹油,跑他娘的了……

真糟糕!他小靳可冤大了!

但他現在不僅沒辦法找到阿清跟她解釋,連跟小鈺都沒法解釋。小鈺病倒在床,燒得頭暈眼花時,嘴裡念著的除了阿清便是小靳……害得鍾老大看小靳的眼神都不對勁。媽的!老子可……可……可真是里外不是人,別想說清楚了……

就這麼渾渾噩噩,不知死活地練了幾天,已經學了幾套功夫,包括一套長拳,兩套近身擒拿,及一套輕功步法。小靳腦袋好使,記東西快,管他動作標準與否,勁氣到位沒有,先能打完再說。好在他內力足夠強,很多需要衝破關卡,以意運氣的地方,只要道曾詳細給他講講運氣的訣竅,及運氣到位後的感受,他試幾次便能體會到,是以學起來更加容易。只是時刻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兩股內息不要交匯,頗為累人。

小靳雖說也跟白馬寺幾個和尚交過手,但打鬥的經驗幾乎沒有,而近身擒拿則最講究實戰,沒有實戰經驗,好多動作根本不知道其用意,打擊力點在哪裡,力該如何旋轉,如何猱身進取,又如何退守自如……這些統統需要實戰與高手指點。道曾的傷讓他多走幾步路也難,只能在動作上教導他,不能跟他動手過招。幸好有天下第一好為人師的鐘老大在,茶餘飯後便老實不客氣地教起小靳來。幾天功夫,摔了小靳不止幾百次,身上沒一處地方不是青的腫的。

每當小靳被摔得頭暈眼花,感覺實在爬不起來時,道曾就在旁邊鬼念著阿清現在又到哪裡了……此刻孫鏡封鎖濟水上游,怕不好渡河……現在又該到哪裡哪裡了,她一個女孩子,雖說武功不錯,終究有些麻煩……小靳開始聽著感慨良多,只覺如此亂世,一個女孩子尚且自立,堂堂七尺男兒又怎能甘於人後?於是又鼓足勁爬起來繼續練。

但有句話說得好,第一次是好話,第二次就是廢話了。小靳被摔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可是道曾又實在想不出其他話來,只會將這幾句翻來覆去地說個不停。聽了幾天,小靳的耳朵里耳屎成堆,幾乎快要被道曾的嘮叨煩死,可是怎麼辦呢?又不能公然衝過去將他打翻在地,還是只有自己咬緊牙關爬起來,不過已不再是感慨,而是怒氣沖沖地繼續練。

鍾老大一開始摔他比摔只狗還容易,看也不用看,隨手一揮,小靳便飛出三五丈遠,另一隻手還可以空出來跟道曾下棋。小靳摔了幾十個跟頭,氣得幾乎拚老命。他越發認真起來,鍾老大隨手便不行了,總要格擋一陣,繞他三兩圈,才能盡情將小靳甩得又遠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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